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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合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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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多么充足温柔,怎么能相信人生已不多了?想起少年时谈志趣的伙伴,只希望他即便死了,也不要让自己知道。人生多么短暂啊,好似潮湿的黑屋里才刚切上一盏灯,便立刻断了保险丝,这一眨眼工夫怎么能看得够?

其实,我最爱那“生活中宽广的空白”,虽然我以前已经在阳明山和淡水挥霍了不少,但总是永不餍足的心情,也许用一生来闲混也觉不够吧,一辈子怎么这么地短啊!

念研究所已过一学期,下学期也已开学。

目前搬到向诸逸安借居的公家独户院舍,可爱极了,感谢上苍。

上学期只写一篇《一件急事》,目前已誊好,刚才深夜重看,自觉是好的作品,不枉了上半年的光阴。其中对现代生活的意向撕扯及父子间可贵的“牵动”已有不错的呈现,如此,我便有了两篇不错的作品了(加上《邮票》),x年的写作得到短短两篇约七八页稿纸而已,写作不辛酸吗?

《生命的空寂》所具之强烈内蕴是我的风格,不枉我七年的偏好文学,希望能不断开出花朵来,一个小小花园即可。

下午是升研二的注册,一年级的日子照例一闪而逝。再一年之后希望可以写成一册小说集,但希望每次出书前都已有一本的存量,那么才不会书一出,心便悬空了,等到真的够稳了,再动手写一个长篇,十年辛苦其实是很平常的。

我现在的希望,就是在充满自然环境的地方,盖一栋美军眷区式的房子,有一个动静皆宜的空间,好好充实我的这一生,多为一切理想尽心。

爱情在我眼中几乎看不见了,时下人多认为爱情是生的哲学,因此多只想别人应怎么活,儿女怎么活,则此人为情字表率,实在爱情乃死之哲学,生殖,生命本身便一直在为死亡铺路,高尚的爱情,应时时相互帮助别人的“死”,而不是用极有限的时光,去筑一个适合忘却死亡的象牙塔。

关华自加拿大来电新庄家中,谈话约十来分钟。稍动出国之念,但我更希望从跌倒地方站起来,因此,研究所将是我唯一的一条路,人生尔尔,不从挫败中取得重生之机会,那么挫败又有何可取之处呢?现在不是投降的时刻。

我已经离开太久,走得太远,迷失太久了,以致好像必须崎岖跋涉,否则便没有回家的感受。

大学中最后的一个暑假已结束了,在其中,许多夜晚,我用来写第三篇小说《蝉》这篇时,(现我已搬离了那个从落地窗望出去,是一棵高龄而茂盛的香枫的客厅)我守候黑夜,听到了许多次破晓前的第一只蝉鸣,现在它已完稿了。(赶在截稿前誊稿的苦处,我总是重犯着!)奇怪的是,一反以前,我常常想到它,而它也不断涌现一些不同的意义与联想,我想,这次我写了篇不错的东西来了。它是活的。蝉嘶对我而言有了一份不可言喻的亲切与会心。这是令人欣慰的收获。

刚躺在床上,我想到在结尾处我把脱壳而出的小孩子与坟墓的场景与气氛拉在一块儿,而将蝉在出壳之后便不久于世的嘶鸣与挣扎结系在一块,使我也感染到那种人生的长短与苦乐的暗喻,我想,这样的布局,是有运气的成分的。

这是一种莫名与恐慌的力感,同时希望它也是美。

用白底红边的便条纸在书桌前的粉红老墙上,写下“新学期守则”。

1 让自己在爱的世界里继续付出、享受

2 切忌自暴自弃、画地自限

3 孝顺父母

4 常洗温泉

5 设法与英文热恋

(这是看了《阿默的秘密日记》后仿照的)

我感到无助,当我们娴熟运用语言,辩才无碍;我以写作,来模糊语言,像一个儿童,在大雨天时躲在房间里,以一种不被名唤的窃喜之情。我以写作,来溶入时光,希望一笔一画,一字一句,如同沼泽里的萍藻,或是静室内的浮尘,能够不着痕迹地沉浸在一片未知的世界里。

对我来说,写作就是结绳记事,作品就是一个模糊的绳结,绳结的大小、花样,用以记录曲而复直的心结,关于幻听、幻视和幻想的。写作者和乩童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昏沉中带着一点机警,主要是等待,然后是运气,最后才装腔作势。作者不一定了解自己捕捉了什么声音,就像一台收音机。

诺亚乘方舟,大水吞没一切,我问老师,那鱼呢?

他看起来很愉快,显然,除了他的手脚之外,如果再添上一条尾巴,他就会更加快乐了。

女人是植物,在某些方面,她们不为人知的根,比她们的叶更剧烈纠结扭打,也扩张得更远、更密。

女人特殊的天分:她们让人懒得跟她们说话,同时令人体会一种被隔绝的愤怒。

是宿命。没有任何有利的后援来解决我的苦恼。如一摊落地的水,只有在四面楚歌的泥土中顺势而下,只有时间作后盾。

我应该记录下来一些我对自己作品有价值的部分,好留下一些自信,以免日后遭人曲解或贬低的时候心中没有了主见。

死亡的阴影依旧沉沉挥之不去。即使死后是一种提升的存在,但是现世一生一世的一切难道只是一个阶梯的价值,而且不值玩味留恋吗?

不要害怕拒绝别人要求时心中没理由,如果习惯用左手擦屁股,那是不需要难为情的。

写短篇较被动,如天赐良缘,无法力求。长篇则需主动,如大禹治水,冷暖自知。

又完成一短篇《除夕》,以二十几岁的阅历来写五六十岁的老景,不知是否会太幼稚。我并不是以旁观冷眼来写的,我认为,我自己以后也可能就是如此的。

现正进行另一篇《一个周末夜晚》,讲的是有关“幸福”这个意识是如何浮现的。在童年时,以极纯净的idea升起的一个初遇。入世的幸福,是由对比而来的,一旦惊觉,却也即将逝去。

寂寞。就是寂寞。凡人所最不能抗拒,圣人所最不愿见到。钱财、怨恨可以使人杀人放火,但唯有寂寞能使人急于毁灭自己。寂寞中唯有慈悲心能抵拒痛苦,慈心使人智,悲心使人勇。慈悲心就是时刻、步步为人着想,不使人因自己的疏失而感到可怕的寂寞,失去生趣,枉来世上一遭。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对别人尤其有利,义不容辞,当下就忍。

我喜欢倒看日记,回到过去——

存之以不动,养之以湛如。

多优美的对句。

“江郎才尽”的说法在艺术创造是挺刻薄的,因为创作者并不是要永远喋喋不休,作品反映的是思考的结果,而非,所以说完了不是很正常吗?

孔子说仁,基督说爱,都是“定型”的东西,难道他们也是江郎才尽吗?

思想是很可能到达结论,如果是指这点,则江郎才尽并不可悲,如果是写一种风格下的许多题材,则当然可以一直作横的“生长”而不停下来,但停下来也不可耻。

立志写作的人,从古到今,加起来排成一列,大概可以绕地球七圈半。

久未写作,果真写不下,没有“气”,持续先不谈,开头总进不去,戒之!

卡缪1 为我们描绘出了一个荒谬的世界,而昆德拉则揭发了这个世界荒谬合法化的可笑过程。

我打算要写一个(第一篇)长篇小说,它的中线便是谐谑而又悲凉地探索“艺术创作活动的本质”,这是写一个今生及对来生(现代)的妄想之间晦暗又甜涩的交感,它是一个生而为入世的人所做的最真诚、努力的联想。

抒情的成分对我来说一直是(最)重要的,诗、小说、电影、音乐……一切都照一个单纯的凝聚力,始于感性,终于神秘。一切作品,只要推至一个撼人的无奈,便是好的杰作。

如果不能倾注全力来过“创作的生活”,是否是一大可惜?或是作品的稀少,是否为一种可悲?我的作品都来自同一池源泉,当我从(有幸)中舀出一瓢水时,便已足够。

天生的小说家想写的总是那些不能解决的问题,而不是他想解决的问题。

我这一生对文学艺术上的努力就是要为“难过”找寻一位母亲。

悲剧的可贵处在于它导出了温柔与敦厚,尤其是后者。

创作小说的活力渐渐停止,我反省到,可能我已逐渐丧失对人的兴趣了,人是烦恼的聚合物,可能因为我的意志正在萎缩,且只贪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生活哲学了。

人生仿佛只像是一张感光的底片了,一辈子中好坏全装进去,但其中过程,谁不希望能将画面处理得美好、和谐。几家能够?

在肉体极为疲劳,在肌肉失去灵活而精神仍醒的时候,我有时经历到一种类似一段死亡前的倒数时光,那时一个人似乎他的灵魂呼之欲出,几乎要完全脱离了我执,而在他一生中第一次那么客观地看着自己,这是他第一次从镜子以外看见自己,而痛苦与忧愁不再烦扰他,快乐也不再滞住他,他深深地体会到这是一个令人欣慰的转换与开始,一次由结束所造成的完美,独一无二的一次经历。

有时渴望自己陷入贫病虚弱中,或许我将因此而迎接着世人。

晚阅毕《夏济安日记》,字字如泣如诉,哀婉动人,道尽真性情之人的惆怅人生,一世为人,实乃炼狱一遭。

吾今之遇,比起济安,可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然济安所生之时在前,恐亦有苦难言之处甚巨。

世人不幸之性情之人,纤弱之灵始终穿插在时代之中,我须勠力坚持理想,才不辱诸苦命前辈之风骨。

今后当多寻找吾辈失散之族群,以求心灵交通之感动。如济安、赫塞2 、卡缪……米兰·昆德拉。

我的问题是,身为一个中国人,如何好好地活着。

除此无他。

艺术之于人生,犹如拐杖之于人,虽人工但不造作,虽后天而非虚假,相辅相行,相加亦相减。

对我而言,最深的恐惧不是冲突,而是幽暗的寂寞,只要这种噬人的黑影一笼罩下来,我立刻愿意放弃一切偏见与对立,去寻找救星,倾听任何琐碎无聊的谈话,在尚未了解死后的真相前,任谁也无法摆脱虚无的倾向。何不尽力让人世温暖?

散文,写作者面对新题材心中的虔敬戒慎,类比《长白山夜话》中梅济民描写的“采老人参精”,用红线绑住并磕头膜拜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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