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深348米,以仇为名,不负相思意(1/2)
大殿中闷沉的气氛,冷寂、低压。
冷风吹得人衣角乱飞,几个人相视着,却无肃杀之气。
在离开了战场,褪去了硝烟,也没有了剑拔弩张之后,他们竟反常地平和了下来。
沉默好一会,萧乾抬了抬手,“松绑,赐座。”
“是。”
马上有侍卫为辜二松绑,抬椅子。
那张极有气势的紫檀木椅,就放在大殿的下首,与座上的萧乾与墨九遥遥相对。
“多谢萧王!”
辜二是直接被带过来的,没有换过衣服,坚硬的战袍脱去之后,他只着一袭带血的白色中衣,发丝凌乱,样子狼狈,面色却淡然得不像一个刚刚吃了败仗有可能性命不保的人。
等他坐下,又是一阵沉默。
怪异的气氛中,还是萧乾先出声。
“你们都下去!”
这……
薛昉等人面面相觑,有些怔住。
辜二可不是一个普通人。他不仅智慧过人,武艺也高深莫测,先前走南和闯北两个合力擒他,都很费了些工夫。一旦冲突起来,他有什么不轨举动,没有侍卫在侧,那多危险
双脚像钉子似的定在那里,薛昉显然不肯走。
瞄一眼萧乾,又成了那个他身边的忠心侍卫长。
“主公,属下在这里为你们续水……”
“下去!”萧乾眉一沉,不耐烦地加重了语气。
薛昉无奈,乖乖地哦一声,挥手领着一群侍卫离开了。
大殿的门,再一次合上了。
火舌舔着灯芯,光线幽幽的,像一双双闪烁的眼,在认真倾听一个古老而悲凉的故事。
辜二望向萧乾,淡淡道:“萧王本不必如此待我。成王败寇,我输得起。”
轻轻挽唇,萧乾冷眸视之,“那你可知,我为何如此”
辜二抿唇不答。
这一次,萧乾的表情极为严肃,“因为我相信,你在战场上传来的那封信,是诚心所致。”
那一封让他投降,就饶他一命的信
这叫什么诚心啊!
墨九抿唇看向辜二,却见他耷拉下眼皮,不置可否。
“萧王押我前来,并不是为了与我叙旧吧!”
“实事上,我想给你机会。”
“可我并不需要。”
“是,你不需要。所以,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对我开战。”
拧眉看他,辜二隔了一会,才叹息。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你欲如何,辜二悉听尊便。”
“可以容我插一句嘴吗”不待萧乾说话,墨九就耐不性子地接过话来,“有什么说什么行不行何必说这些没用的”
她是一个直接干脆的人,不喜欢你一言我一语的打哑谜。
他们和辜二之间,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都犯不着这样绕圈子说话,不是吗
墨九完全没有萧乾的耐性,对辜二在阵前的突然反水,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心底的十万个为什么,也等不及想问,这个时候,总算有了机会,她面色沉下,冷冷一哼,就出了声。
“你到底是不是辜二”
辜二对她的话,并不意外。
抬眸瞥向她,他眸底光芒复杂而深邃,“……是。”
墨九一怔,心里微微一窒。
这么说,他根本早就在算计他们
稍顿,她语气沉沉的一句一句问。
“是招信谢丙生山庄帮我的那个辜二”
“是。”
“是赵集渡岸边那个叫我九姑娘的辜二”
“是。”
“是楚州萧宅隔壁由着我装神弄鬼的那个辜二”
“是。”
“是中元节那晚在船上与我对饮并救我一命的那个辜二”
“是。”
“是大半夜驮着我逃出萧府并打晕萧二郎丢坑里做腌肉的那个辜二”
“是。”
“是赶着马车送我去菊花台见宋熹的那个辜二”
“是。”
往事一件一件细细数来,仿若还在昨日。
可他是那个辜二,是那个曾经无数次帮过她的辜二,到底为什么又变成如今这个辜二
问到这里,墨九喉咙发梗,声音哽咽着,几不能言。
“是临安府助我夜潜皇宫,汴京府假传圣旨救萧六郎、兴隆山千方百计诓我相思令……那个辜二,都是你吗”
辜二双眸浅眯着,瞬也不瞬地盯住她。
隔了许久,他方才一字一字回答,“是我。都是我。”
“为什么”墨九眸子沉郁,“是权势和地位的改变,让你变了初心”
也许这个问题很为难,辜二许久都没有吭声,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似乎也陷入了某种艰涩的情绪里,连眼角那一道浅浅的疤痕也动容地展现了它的狰狞,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明显。
久久,空寂中传来辜认真的声音。
“我既有长剑可挽,何苦萎于人前,当犬做马锦衣添色、逐鹿天下,引四海倾慕,方显英雄本色,不是吗”
隔着不远的距离,墨九看着他熟悉的脸。
明明一如当初,却似隔一个黄泉之远。
罢了!他说得不无道理,不是每件事都有对错的。
人各有志,各自为政而已……
瞥一眼萧乾,看他静默不语,墨九抿了抿唇,迟疑着又问。
“还有一事,不知你可否告之!”
“你讲!”辜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哪像一个刚刚在阵前输给他们的敌人
这和气的样子,根本就像多年的老友。
墨九盯住她的眼,恍惚一下,竟有一种怪异的错觉。
这根本还是辜二,是曾经那个与他们要好的辜二,不是哈拉和林引兵来杀的辜二。
然,现实残酷。
他们终究避不开真实。
吁!她吸口气,尽管平静着语气,淡声相问。
“云南苗寨胭脂井下,可是八卦墓”
“是。”辜二回答得很干脆,不带丝毫犹豫,末了还附赠一句,“兑墓。”
等了这么久终于得到辜二肯定的答复,哪怕心里早就已经确定了那个是八卦墓,墨九还是有一些小激动。
她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了扶手,声音沉重了几分。
“那你既然开得了兑墓,可是那个识得阿拉伯数字的人”
“嗯”辜二明显一怔。
阿拉伯数字这个词,他似乎没有听过,眉心微微一拧。
“何谓阿拉伯数字”
高高悬起的心,再一次重重往下坠。
对这样的结果,墨九有些泄气。就好像一个饥渴许久的旅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口水井,刚刚要喝,却发现井水有毒,根本就喝不得。从希望到失望,比从来没有希望的心情还要来得糟糕。想了这么久,寻了这么久,一直找不到那个神秘高人,这让墨九从开始的急切变得有些抓狂。
“那你如何开得兑墓”
“九姑娘难道不知”辜二反问一句,看她大眼珠子瞪来,又抿了抿嘴,眼皮垂了下去,避开了她的目光,“我是无意闯入苗寨,开得胭脂井,引发兑墓机关的……如何开墓,其实我并不懂。只是凑巧打开了它……”
“凑巧”墨九呵呵冷笑一声,斜着眼睛讽刺,“那你可有凑巧拿到兑墓的仕女玉雕”
“有。”辜二居然直接承认了,还回答得相当坦然,“可我不能给你。”
唇角一勾,墨九笑容满带讥诮,“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我想……我们会有办法让你交出来。”
辜二依旧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棺材板表情,似乎对于墨九的威胁并不在意,一个字都不吭。
这个时候,沉默了许久的萧乾,却突然说话了。
“你和谢家什么关系”
为了佐证自己这句话,他将那块谢家的传家宝玉——用篆字写着“谢”字的玉佩丢到了辜二的面前。
玉佩砰一声落地!
想到这老古董的价值,墨九瞧得心肝都抽疼了。
……好在,它竟然没有碎,在地上泛着湿润的光芒。
辜二慢慢把它拣起来,徐徐纳入掌心,抬头望了萧乾一眼,紧紧地,紧紧地捏着,力道大得他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条条地暴露了出来。
事情很明白了。这块玉佩果然是他掉落在胭脂井的。
也就是说,他肯定是谢家的人了。
墨九心里一叹,那本不该有的期待感,又少了一分。
“我想知道,你是谢丙生吗”
她小声问着,双眸带了一点灵异似的探索,可辜二却没有理会她。
他一双眼睛锐利地盯着萧乾,不冷不热地问:“你想知道什么”
这两个人男人的对话,让墨九很抓狂。
他俩之间好像不需要前提引导,就知道彼此要做什么,这让她这个观众很难做——
果然,萧乾不意外他的反问,淡淡抿一下唇,“你是谁”
辜二麻木脸:“我猜,你已经猜到了。”
萧乾脸上也没有表情,“我想让你亲自证实我的猜测。”
深眸扫他,辜二沉默。
没有人说话,大殿再次沉浸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
这一次,仿佛等待了一个更长的时间,才听到辜二的声音。
幽幽的,轻轻的,带了一丝淡淡的叹息。
“当年梨觞酒一壶,醉去人间多少事!”
萧乾身子微微一震,目光定在他的脸上,“你果然是阮家后人”
“是。我是阮氏的后人。”辜二苦笑,“当然,也是谢家的后人。”
说到这里,他似乎为了给墨九解释,稍顿片刻,唇角便勾出一抹涩涩的无奈,“萧家以为阮氏早已后续无人,孰不知我曾祖正是阮家幺子。当年幸免于难,虽隐姓埋名,流落于市井,也不敢以酿酒为业,却丝毫不敢忘却萧家欺杀灭门之仇。”
酿酒灭门之仇
怪不得辜二名字叫辜仇。
那这个酒……是和梨觞有关吗!
仿佛是窥见了一个隐藏秘密的冰山一角,墨九求知心切,来不及等辜二说完,就接着问。
“可你不是萧家培植的人么你全家不是被谢氏所害吗这中间到底有什么渊源,我都听糊涂了。”
这个“培植谢氏仇敌,以为萧家所用”的身世是萧乾当初告诉她的。
可她不会知道,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就连辜二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实际上,在萧家算计谢家的时候,谢家也在算计萧家。辜二便是他们互相算计的这颗棋子。他被谢忱安排在谢氏的仇家之中,由着萧家人救出去,再由着萧家人折腾,由着萧家将他安排进谢氏,再顺水推舟地安排他去做了谢丙生的侍从,让他从一开始就接触到了两家的权势游戏,却始终不曾告诉他这些真相。
为了玩死萧家,不得不说谢忱也下了血本。
谁都知道,谢忱就只有谢丙生一个独子。
可真实的情况是什么呢
他还有一个儿子,一个不为人知的亲生儿子。
……那个儿子,就是辜二。
辜二的母亲阮氏,为报萧家之仇,委身于萧家宿敌谢忱。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阮氏与谢忱一拍即合,合谋了这样一个计划,甚至不惜奉献出自己的亲生儿子,就盼着有这样一天,却独独隐瞒了辜二。于是,为了这个“将计就计”的计划,一直到谢忱死亡,他都不敢将辜二真实的身份大白于人前,更不敢认这个儿子。当然,他其实也存了一个心眼,谢家和萧家的仇恨太深了,这个儿子在暗处,怎么也是一种血脉的保存。
直到谢家大势已去,谢忱才不得不改变计划,告诉他这个残酷的真相……
萧乾沉默许久,突然抬眉一挑,“你以‘仇’为名,却不过于执着仇恨。你身为谢氏后人,做的那些事,却又不完全为了谢氏。我甚至以为,你并无觊觎天下的野心——”
“那我为了谁”辜二冷冷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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