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 75 章(1/2)
有古文记载, 所谓巨贾, 其货无所不居, 其地无所不至, 其时无所不骛,其算无所不精,其力无所不专,其权无所不握……而今燕京市肆巨贾多半出身魏延, 而平家便是魏延郡当中的佼佼者。
陈大胜看着平慎认真道:“平掌柜话太重了,千万莫要叫我祖宗,这不过旁人说笑的闲话而已。”
平慎把大氅放置在一边的椅子上,这才刚坐下,便看到陈侯亲自提着茶壶给自己斟水,瞬间这位老板如腚下如有钉般的蹦起, 连说不敢当。
可陈大胜依旧认真的与他添水,平慎无奈, 只能弓腰双手扶杯, 连连的致谢。
他这个样子都把陈大胜逗笑了。
还想起从前一事便对平慎道:“从前家穷, 地也是佃人家里长家的, 那时候家里想吃点柴米油盐,就靠着垄边的地方种些杂菜吃……”
平慎就赶紧说不易,陈大胜却摇摇头说:“嗨, 这几年我常常会想,我这前二十年,最得意最快乐的日子, 便是在家里那些穷日子。现在便是吃金吞银,也没那时候快活!”
平慎不知道他是何意,便不说话,只认真听着。
陈大胜又道:“我是说与你们这些掌柜打交道的事儿,那时候家里收了杂菜并不敢多吃,要晒干了卖给城里的酒楼换几个零用,我记的,七岁吧……”陈大胜声音飘了一下道:“对,七岁!我才在酒楼里见到了豆腐,我记得可清楚了,当时大掌柜把豆腐叫白玉羹,八个子儿吃一碗,还能体体面面坐店里靠窗的位置吃。
那位置极好,坐下可看到我老家江面上最好瞧的船娘,那时候我大哥就说了,从此以后若有了钱,就要去酒楼坐坐,再花上八个大子儿敞亮的吃上一碗,可惜等他存够钱了,那掌柜却嫌弃他衣裳太破,又是惯熟卖菜人家的小子,就把豆腐端出来,让他蹲在店的窗下吃……我记的可清楚了,我哥那么大的个子,就边吃边哭。”
平慎就态度卑微的听着,听到陈大胜讲了一件这样的事情,他也不知该如何如何评价,就脸颊涨红的说:“那不是买卖人,实在的买卖人不做这事儿!我们行里最忌讳这些的,常说欺客的就是个低等棚儿的架子,他立不起二层楼的。”
陈大胜笑笑:“平掌柜说的是,后来我家的菜宁愿少赚几个都不卖给他了。”
平慎对燕京富贵人自然了解,这位陈侯出身契约奴,他也是清楚的。
生意人卖嘴是个基础功夫,如此他便笑着点点头道:“就该是这个报应的。从前我听家里老人也说过,一般大富贵必要经受三灾三劫,侯爷而今富贵加身,再想想从前受的那些罪,那亦不过是渡劫而已,年少吃点苦头其实都是好事儿。”
他说完端起茶杯,先认真的看了看,又喝了一口,品品咽下才赞叹到:“此茶汤清透,闻之香气似有若无,饮一口满喉回香,可是今年明前南四郡的贡茶”
陈大胜倒是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便错愕道:“是么还有这般多的说法我也不知的,这还是上月郑阿蛮给的,是好茶么那我可欠了人家人情了。”
平慎叹息:“何止好茶,百贯求不到一两的好东西啊。”
说完他又端起茶杯珍惜的品了起来,陈大胜看他爱喝,便又帮他斟满,还笑着说:“我这出身,能认个字儿便是不易了,什么好茶好酒对我来说都一样的,解渴消愁而已。咱的好日子也就是这一年半载,来到燕京才知什么香啊,茶啊,酒啊,总要有个说道的,平掌柜见识多广,一口下去便知道这玩意儿的出处,这着实就了不起了,好本事!”
说完他也敞亮,直接把那把劣质的茶壶推了过去,随便平掌柜喝。
他这茶壶,街口瓷器店买了三十个粗瓷大碗,老板顺手送给的搭件儿,钱都没要。
平慎是个爱茶的,还有个茶痴的雅号。
他看到这位小祖宗直接把茶壶推到面前,便笑了,感恩一般接过茶壶也不倒水,倒是玩起这把破茶壶来了。
赏玩一会他才抬脸对陈大胜笑着说:“嘿嘿,想卖个好价格,便得给这些物事一些来历,一些说道,不然,贵人们怎么会出高价其实到了您这位置,就返璞归真!谁都不敢在您这尊真神面前装样儿,如此茶便是茶了,酒便是酒了,香便是香了,归其本源,便本该解渴,消愁,去晦而已。”
平慎说完放下茶壶,站起来对陈大胜躬身道:“老祖宗调整商税,给天下商门一条新活路,小祖宗今日但有吩咐,咱们莫敢不从!”
听他这样说,陈大胜便笑了起来,他问他:“平掌柜这般轻易便答应下来,就不怕我给你安排点天大的难为事儿”
平慎抬脸笑:“天大的难为事儿小祖宗才不会安排给小的呢,您与我才认识几天儿,甭说信任了,面儿熟都不算呢。”
陈大胜点点头:“却是这个道理,些许小事儿而已,那,平掌柜可知道兵部常盈库大使乌秀”
平慎又坐下,想了一会才想起乌秀是谁。
他脑袋瓜子里背的贵人谱系,乌秀压根不在牌面里。
想起是谁,他便问:“可是前朝武儒乌益生之后,太仆寺谭唯同的小舅子”说到这里,平慎竖起手掌的四个指头握了一下:“残废了那位”
陈大胜点点头:“正是他。”
平慎想想道:“是他便简单了,却不知小祖宗,是怎么个贴补法时候要多久”
几代商门润养,平慎一下子便能猜出陈大胜的目的,却根本不会打听他们中间的恩恩怨怨。
陈大胜想了下道:“时候么五年吧,五年做不到七八年也成,平掌柜你见多识广,你就帮我想想,若想喂出个年消耗五万贯的大胃口,又该当如何去喂”
平慎低头想了会道:“燕京这地方五万贯不算做大钱,只陈侯这局做的时候短,流水就显的大些,想没有尾巴,套子做的完整了,我平家一户是扛不住的,若是陈侯想办的妥帖,咱便只能碎着来,我们魏延郡有几位同乡与兴王家,各处宗亲家,大杨侯家都有些联系,各家给面儿也参了股子,若是您同意,我就下去为您好好铺排铺排,一准儿给您办稳妥了,”
陈大胜好奇的很,便问:“什么叫碎着来”
平慎笑笑:“赌徒入局,心里总有讲究,谁家庄口旺他,什么时辰他手气最壮时候久了他们自己都能杜撰出一套穿衣说话的规矩,什么时辰出门,进跤场先迈那只脚咱只能慢慢调理他,让他自己悟出这套规矩,这才好下手。
他今儿这家输了五贯,明儿跤场套回来十贯,城中场子颇多,有两三文游手在街边开的小庄,也有一局数万两的地方,更有大家公子言语冲撞相互七八万两赌斗的临时局子,那乌秀至多就是十贯八贯的意思,想把他手脚养大了,咱就得碎着来。”
平掌柜一套碎经,就把陈大胜听了个目瞪口呆,他琢磨了半天才问:“难不成,大家公子临时赌斗,这个也跟你们有关”
平慎傲然笑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细细品了口才说:“不瞒小祖宗,就是从前学的几门保命的功课而已,我师父说,这人跟蛐蛐儿,逗鸟儿,逗鸡儿其实也没啥区别,想算计人,就看你撩拨的功夫了,挠到关键的痒痒肉,这得看你学到什么程度了。”
陈大胜问他:“那平掌柜什么程度了”
平慎眨巴下眼睛:“乌秀么,就是逗一下的程度。陈侯安心,咱们魏延郡出来的,诚实守信是做买卖的第一门功课,平时没事儿,咱从不轻易撩拨谁。可是为商的命贱,对咱们而言,盘剥一两层利益的那都是善人,盘剥四五层的那叫靠山,若是过半,便是仇家了,出门在外保命的手段也得有呢。”
陈大胜越听越诧异,最后脑袋里莫名就想起自己媳妇说的那段话……第七条,庶民去不起的酒肆,有女娘陪的书香楼子,赌博场子,斗狗撩鸡的地方,只见了就给我倒退五十步,远远的离了……然后阿奶还说,赌博耍钱就打断腿!
到底是没说错啊,都说中了!
以后若家里有了宗庙,这第七条便算作宗法第一条吧,打断腿是轻的,凡有赌博的后代子孙,赌百文之上便撵出宗族才是。
平慎耐心好,他看陈大胜想事情,便住了话安静的等,一直到陈大胜想明白事儿问他:“那,为何又要把兴王宗亲他们引进来呢”
平慎就笑笑说:“钱入八家才算做手气不好的真输赢,若是入了我一家便是做局了,谁也不傻的。乌秀到底是官宦子弟,他也有自己的靠山,若是输红眼动了手段追究起来,他还能八家损失一起讨回来么就总有他招惹不起的人呗。”
陈大胜又学到东西了,他点点头又问:“若是他的事儿,还是从差事上贪墨的银子,惊了官又当如何”
平慎笑笑:“便是皇爷也不能从老太后的娘家追银子吧何况这份钱还不是太后一家,您说是吧咱们都是正经的买卖人,他自己进来输了银子,谁也没撵着他进门啊。”
陈大胜想想便笑道:“不错,正是如此,平掌柜所言极是。”说完,他指指桌面的金子道:“这有两千金,折钱约两万三千贯,一会掌柜走的时候,便给你带着,你安心,今年两万贯,明年四万贯,绝不会让你吃一文钱的亏。”
可平掌柜却笑着摇头道:“陈侯,若是按照您这个安排法,这就是看不起我了,此局虽小,却也是买卖,本钱五千贯足矣,说不得您本钱最后还能翻个倍呢。”
陈大胜眼睛一亮,就笑着问他:“愿闻其详”
平慎便指着那几盘金道:“而今深秋,继而年末,每年几场大局都是这个时候做的,您安心,一局下去我保准那乌秀发个横财,那一般人发了财,使银子的套路便都是一样的,燕京体面的三千贯院子他要置办一所,六骏马场十二等马,他必要买一百三十贯中上的。
这有了宅子就得有上等家具,贴心暖被窝的女娘,制饭喷香的灶上婆子,年节亲戚朋友们面前还要手头阔绰威风一圈儿,这般零七八碎置办下来,至多四千七百贯,剩下三百贯便是他明年的本钱了。”
陈大胜就琢磨不透这个道理了,他想了半天就困惑的问:“那明年的钱儿要如何给他”
平慎轻笑:“碎着给啊,五千贯是一笔大数目,这钱多了朋友就多了,有第一个发了五千贯横财的,背后便有五千个与他想法一样的,开赌局坐庄家的怎么会折了本您安心,不过是五万十万贯的胃口,您就是想要养出他个十万,百万贯的胃口,咱们也能给您做到了。”
陈大胜听的心里只是发凉,就来来去去品着自己媳妇儿那些话,如今细细品味竟是满口生香的,媳妇儿虽然说的是五贯的鞋儿百贯的腰带那些琐碎,其实回头想想又跟这平掌柜说的有啥区别。
自己只要像媳妇儿说的那般,常年素服布衣,这燕京便是有皇爷做的大局,他也是不怕的,总而言之,人就得踏实。
又想到说这话的也是自己媳妇儿提过的,他面上便露了些许得意。
这平慎最是个察言观色的机灵鬼子,他看到陈大胜面露得意,顿时就觉着这位小祖宗,恩他有些高深莫测啊,他不应该被自己这一番本事给折服了么,从此便用了自己么,怎么这笑不像是对自己来的呢
陈大胜心中赞美一番媳妇儿,他得意完,就对外喊了一声:“四儿”
没多久管四儿便笑眯眯的进来问:“哥,您喊我”
陈大胜点点头,就指着小库的方向说:“前几日万春阳拿来的那个红盒子,你取来给平掌柜,再把郑阿蛮给的茶叶收拾下,一并给平掌柜带上。”
平慎不动声色,一直到接了管四儿递给他的盒子,打开,当下便傻了。
无它,这盒子里码放着一块刻着佘字的鎏金牌。
陈大胜对平慎笑笑道:“特行的牌子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可我却不愿意给你那个,不管是赌场,跤场,都是我所厌恶的地方。可我用了你,却也不能委屈你。
如此我便送你平家一节门槛吧,听闻这段时日京中商户都想跑个身份,也是巧了,那别的能耐咱也没有,二十四衙门的事儿,我还是能管管的。”
平慎捧着这牌子手脚都是颤抖的,这是什么这是实实在在皇商的身份啊,有了这个,自己家便能改换门庭,算作官宦人家了。
他捧着盒子扑通跪倒,就磕磕巴巴要表下决心,却听到门外有人喊:“刀头!赶紧着,宫内入了刺客了……”
平慎吓了一跳,手里的盒子便失手脱落,临坠地那一刹,边上贴来一手,擦着地面就给平慎托住了,管四儿笑眯眯的把盒子递给平慎道:“平掌柜,要紧的东西,您可端稳妥了……”
“是是是!定然稳妥,妥妥当当!”
半炷香的功夫,陈大胜已经带着人进了大梁宫。
而此刻的大梁宫却已经乱作了一团,说来也是倒霉,今夜金吾卫守全员满值,还是上半夜的时候,柳大雅看着没事儿,便带着几位弟兄喝了两口小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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