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菩萨(1/2)
徐善然又回到了自己的闺阁之中。
这一次,仿佛因为回忆已经告一段落,她在自己的闺阁里呆了很久。
看着妈妈丫头进进出出,看着父亲母亲婶婶伯伯进进出出,连祖母和祖父都见了一面。
她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动弹一下,可是她和他们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只能看着听着,却没法做出任何事情来。
一连许多天的时间。
最初激动的情绪已经平复下去,她有些灰心,还有说不出的茫然。
临到头了,能够回来看一眼固然了结心中的愿望,可是梦境梦境,不就是实现人心中所思所想菩萨让她再见到父母亲人,却又不叫她碰触他们叙述别情,这又是什么意思
再说这梦境也实在有些长了。
徐善然有时醒有时睡,但周围的时间竟似过得缓慢无比,并不像往常的那些梦境似的一忽儿一个样,往往她睡下去的时候,李妈妈并几个丫头在做针线,等她再睁开眼睛,那绣布上的花朵也不过填了半色。她还常常看见自己的娘亲,娘亲经常陪在她的身旁,柔声细语地说着话,又有妈妈引着一个一个大夫并提着药箱的童子走进来。
那都是一些面善的人。
几个太医院的御医,几个京师中有名的大夫,他们一个个来到她的床前,开了许多方子,又留下了些诸如“多引着病人说话”,“多带着病人活动”,“不要刺激病人”等等的言语。
然后一碗碗的药汤就如流水一般递到她的眼前。
徐善然知道自己得了病。
她甚至还知道自己病的症状是怎么样的,差不离也就是呆呆木木,口不能言,手足不动,连吃饭如厕都不懂……
是癔症吧。
徐善然想。她知道自己小时候得过一次癔症,但并没有关于生病的任何记忆,只在后来的日子里从娘亲身旁的桂妈妈口中听过只言片语的笑言,说是娘亲当时为了她什么都顾不上,她看了自家的太太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太太会拍桌子大声骂人;又说娘亲在那段时间真个是求神拜佛,这边刚请了一尊救苦救难菩萨,那边赶紧再迎一位玉清元始天尊……
那时候她还小小的,也就七八岁的模样。
她听见桂妈妈说话的时候,看见娘亲微笑着看她,也就跟着笑起来。
她那时候是有多傻啊。
孩子之于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在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才终于明白。
那时候她的娘家还屹立不倒,她和林世宣也一直琴瑟和弦,尽可说世上事全无不足了,可在她怀了孩子并费尽力气将其生出来之后,那种血肉相连心神相继的感觉,就好似整个世界都和之前有些不相似了。
所以在她孩子走的那一天,她整颗心都要被掏空了。
所以当看见她不能说话,不会动弹的躺在床上,喝一口药汁都要人慢慢撬开牙关喂下去,娘亲心中到底有多难受呢
可是母亲在她生病的第三天后就不假他人之手,将她抱到上房细细照料了。
母亲总觉得那些妈妈丫头不能好好照顾她。
仿佛也被母亲料到了。
就在第三天的夜里,本该守着夜的棠心睡得死沉,直到第二天母亲来到的时候才睡眼惺忪的从桌上抬起脑袋。
桂妈妈说的也就是这一次。
那时候母亲一下子没来得及管棠心,先匆匆摸了一下她身下的被褥,登时勃然大怒,指着棠心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好不容易顺下一口气,第一句话就是:“叫人牙子来,把这眼里头半点没有主子的贱婢赶紧卖走!”
棠心当时又羞又怕,跪在地上瑟瑟求饶,半点没有往日的泼辣。
最后棠心虽没有被卖走,却也让母亲给调得远远的,说是洒扫庭院去了。
她房里的妈妈和其他丫头后来也跟着说了一些求饶的话,但母亲再也不信她们了,直接就将她抱到自己的房里见天的照顾着,连父亲来了也不能多引她一个目光,多勾她说一句话。
“善姐儿今天喜欢吃什么厨下做了嫩嫩的蛋滑,还烫着,娘亲喂善姐儿吃两口好吗善姐儿小心烫,来,张张嘴巴,啊——”
“外头的天气很漂亮,廊下的那些鸟儿声音都停不了了,善姐儿以前不是最喜欢弄鸟儿吗娘亲让小丫头给善姐儿找一只最漂亮的红嘴翠羽鸟儿好不好”
“善姐儿睡了好久,想不想和娘亲说说话娘亲耳边好久没有善姐儿的声音,娘亲很想听善姐儿再说说话……”
“来,善然,喝口药,不要怕苦,吃完了娘亲给你拿蜜果……”
徐善然眼看着药碗里的涟漪。
那是一颗一颗眼泪砸下去溅出的痕迹。
她渐渐的明白了日后母亲的眼睛为何总是不好,每每被风吹了或在油灯下久了总要干涩难受一阵。
哭得久了,哭得狠了,眼睛便伤了。
但以前,桂妈妈没有对她说起这件事,娘亲也没有对她说起这件事。
真正爱你的人,哪怕为你哭干了泪,哭伤了眼,也全当是寻常。
她心里说不出的怅然。
如果可以说话,她真想告诉娘亲别说话了,她现在又回复不了;也想告诉娘亲别伤心了,将她交给丫头婆子带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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