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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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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贵低了下头,走了出去。

(5)

社长究竟想说些什么呢?

乘电梯的时候,直贵还在思考着这件事儿。堂堂正正地活下去有什么不好吗?平野说是在走一条容易选择的路,他可不那么想。回想起过去发生的事情,绝对不是轻松的。给由实子也添了很多辛苦。这一切都是为了堂堂正正、不再逃避地活下去。难道说那是错的?

社长还是什么都没明白——直贵的结论。只能归结到这个地方。归根到底,那个人只是个旁观者,而且不知道任何自己的事情,请求这样的人告诉自己怎么做本身就是错误。

考虑着这样的事,走回仓库的时候,课长跑到他跟前。

“武岛君,快!赶快回去!”边喘着气,课长边说道。

“有什么事儿吗?”

“夫人好像受伤了,详细情况还不清楚,说是被送到这家医院。”课长递过来一张纸条,“警察通知的。”

“警察?”

“说是碰到抢包的,而且像是连自行车一起摔倒了。”

“连自行车……”直贵脑子里浮现出不祥的场面。不过他立即把这些念头从脑子里赶了出去,接过纸条,“我马上去。”

换了衣服,立即用手机往家里挂了个电话,结果只是听到家里人不在的录音。他出了公司立即叫了出租车。

连自行车一起摔倒——听到这里,由实子受伤是肯定的,可是揪心的还有一件事,那时实纪在什么地方呢?由实子在自行车后座上安了个孩子用的座椅,让实纪坐在上面,去这儿去那儿都是这样。

到了医院,入口处停着警车,车上没有人。直贵看着这些跑进医院大门。到了服务台,一说姓名,值班的女士马上告诉了地方。

直贵按人家说的上了四楼,看到这里的候诊室里有警察的身影,他走了过去,由实子也在这里,胳膊上缠着绷带。

“由实子……”在候诊室门口他叫道。

由实子正跟一个穿西服的男人讲着什么,看到直贵,露出放心的神情,“啊,你来啦。”然后跟面前的男人说,“是我丈夫。”

男人站起身来,过来做了自我介绍,是这一管区的警察,叫安藤。这个人不算太高,可肩膀很宽,给人一种强壮的印象。

“受的伤不要紧吗?”直贵问。

“我倒没什么,只是有些跌打外伤,可实纪……”

“实纪……”到底还是啊,他想到。“实纪也在自行车上?”

由实子像是做错事一般的表情,点了点头。

“摔倒的时候碰了头……还没有恢复意识。现在在中央治疗室里。”

“什么……”直贵的脸扭歪了。

“我去幼儿园接上她,回来时去了一下银行。从那出来没走多远,突然……”她低下头。身旁放着一个黑色的挎包,是她平常随身带着的挎包。大概抢包的人就是想抢那个包。“经常有这样的事,遇到有人抢包的时候,如果包很顺利地与人分开就没什么,可因为是一瞬间被抓住,一拉扯就会被拽倒。”安藤警官解释道。

“对方也骑着自行车吗?”直贵问妻子。

“他骑着摩托车,正好是我们放慢速度的时候,突然……我要是放开包就好了。”她说着咬着嘴唇,“反正里面也没有多少钱……”

再责怪她也太过分了。那时肯定不愿意包被抢走紧紧抓住的,直贵想。

他看着安藤警官,“犯人还没有抓到吧?”

警官皱着眉点了点头。

“最近同样的抢包事件很多,没准袭击夫人的也是同样的人。可这次恰巧有目击证人,可能会找到相当有利的线索。”

据安藤讲,在由实子遭到袭击之前,有个主妇和犯人擦肩而过,还记得摩托车的颜色和犯人的服装。

安藤说,犯人大概在银行附近蹲守着,寻找适当的目标。

“对不起!”由实子深深地低下头,“都是我不好。太粗心了,不应该骑自行车带孩子。要是考虑到一摔倒实纪会摔坏的话,就绝对不那么做了。”

“现在再说那些……”

由实子骑自行车带着实纪的事直贵也知道,虽然知道,以前也没说过什么,所以要说有错自己也有一份。

“受伤的地方只是头部吗?”他问妻子。

“头,还有……膝盖有点伤,但那儿好像不大要紧。”

“是吗。”

直贵还在意实纪的脸上怎么样。觉得一个女孩子,要是脸上留下伤疤的话怪可怜的。听刚才由实子一说,好像那点不用担心。当然,首先是实纪的意识顺利恢复。

那之后安藤又问了两三个问题出了房间。对这样的事件虽然要听取被害人的叙述,可大概对破案没什么帮助。直贵也这样想。

就剩下两个人后,夫妇间没有说话。由实子一直在低声抽泣。

到目前为止虽然有些难过的事,可她绝没有哭过。看到妻子这个样子,直贵心里也很难受。重新认识到自己一家站在一个怎样困难的境地。同时,又充满对那个犯人的憎恨。那男人为什么盯上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呢?听警官讲,他是在银行前寻找着猎物,大概觉得由实子和实纪是容易捕获的猎物吧。

绝对饶不了他!直贵想。

又过了几十分钟,年轻的护士过来说目前的处置已经结束了。

“我女儿意识怎么样了?”直贵赶紧问道。

“不要紧了,已经恢复了。现在给她服了药让她睡一会儿。”

直贵身旁的由实子深深地喘了口气。

“可以看看她吗?”

“好,请跟我来。”

跟着护士,直贵和由实子一起进了中央治疗室。实纪睡在最边上的床上,头上裹着绷带。枕头边上排列着的医疗器械,又让直贵有些紧张。

说是主治医生的男人走了过来,看上去有四十岁上下。

“已经做了ct,幸好没有发现损伤。脑电波也非常正常。”医生稳重地说,“招呼她也有反应。”

“太好了!”直贵心里说着,“谢谢!”他低下头。

“那个,外伤的情况……”由实子问。

“摔倒时额头上碰破了几处,因为有些细小的沙石进到伤口里,把它们除去费了些时间,也许会留下些伤痕。”

“哎!”听了医生的话,直贵抬起头来,“会留下伤痕啊?”

“如果前面头发垂下来可能会不大明显的地方,而且现在整形外科相当先进,使用激光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除。”

“伤痕……”

听着医生乐观的话,直贵握紧了垂下的双手。

(6)

抢包的犯人被抓住,是事件发生五天后的事。根据目击者的证词首先锁定了嫌疑人,在此之上指纹成了破案的关键。由实子险些被夺走的挎包上留下了嫌疑犯的指纹。犯人是住在另一社区的一个叫前山繁和的二十一岁男人。

逮捕的第二天,由实子被警察叫去。可是,直贵看见回到家的她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隔着玻璃窗看到那男人。然后被警察问到:肯定是这个男人吧?只能回答我不大清楚。因为被抢的时候他戴着头盔。”

“可是那家伙承认了吧,是他干的。”

由实子还是没精打采的样子点了点头。

“指纹是一致的,肯定他就是犯人,警官这样说的,叫我去好像只是为了确认一下。我以为能让我见到犯人呢。”

“没能会面吗?”

“说是必要时会再叫去的,不知怎么有些失望。”

据说警察要以抢劫伤害的罪名起诉他。

“那以后我们怎么办呢?只是等着审判开始吗?”

“那个,”她歪了歪头,“只是说要有什么事情会再联系的。”

“嗯?”直贵还是有些想不通。

又过了几天,调查进行得怎样,直贵他们一点也不清楚。甚至不知道犯人是在拘押着,还是已经转到了拘留所。

一天晚上,直贵他们正在吃晚饭,门铃响了。直贵打开了一点门,外面站着上了些年纪的一对男女。看到直贵,两人低下了头。

“夜晚打扰你们,实在对不起。请问是武岛先生吗?”

“我是。”

“突然打扰,实在抱歉,我们是前山繁和的父母。”

“前山……啊!”

两人又深深地低下了头。然后那男人就这样低着头说:

“我儿子做了件非常对不起你们的事情,实在不知该怎样跟你们道歉。但觉得无论如何也该前来表示谢罪,所以明明知道失礼还是来了。”

他旁边的妻子也露出苦闷的样子。直贵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注视着他们两人。根本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喂!”身后传来由实子的声音,“请他们进来吧!”

“啊……是啊。”直贵还没想好怎么办,对前山夫妇说,“先进来吧,地方很窄。”

“谢谢!打扰了!”两人说着进了房间。

起居间里实纪正要开始玩游戏机,由实子让她停下来,去了旁边的房间。那时,她头上还缠着绷带,前山夫妇像是注意到了。两人都露出痛苦的表情。

由实子拿过坐垫,可他们没有坐上去的意思。夫妇俩跪坐在地上,再次低下了头。

“看到您家闺女这个样子,再次领悟到我儿子做的坏事有多么严重。我们知道,这不是我们低头谢罪,武岛先生就会舒心的事。可对我们来讲,你打也好,骂也好,如果能让你们心情好些,怎么做都可以。”这么说着,前山深深弯下腰,把头碰到榻榻米上。他妻子在一旁抽泣着。

“请抬起头来!”由实子在旁边说道,“这样做也……”她看了下直贵,他点点头。

“两位再道歉,女儿的伤痕也不会消失的。”

“实在对不起!”丈夫说,妻子用手掩住脸。

“据警察讲,好像干过多次了,你们就没有一点察觉吗?”直贵问道。

“说出来丢脸,儿子做的事我们一点都不知道。他高中毕业后,曾找到了工作,可没干多长时间就辞掉了,然后就稀里糊涂地整天混日子。说什么他也不听,好像还结识了不好的人。会不会干出给别人添麻烦的事情呢,我们也担心,结果还是出了这样的事……”他摇摇头,“除了道歉,说出来觉得丢脸又可悲,我们觉得是父母的责任。甭管他了,早晚都是要进监狱的人。您女儿的治疗费,还有我们可能做出的赔偿,由我们来承担。”

看到上了年纪,看上去又像是有一定地位的人,穿戴得体,低着头认错,竭尽全力表示着诚意,直贵不知道该说什么,光是看到他们那个样子都觉得痛苦。

“你说的我都明白了。”他终于开口说,“必要的赔偿,大概我们会要求的。不过,现在很难以平静的心情听你们说什么……对不起!”

“是,我们也知道。今天来就是为了哪怕一句也好,让我们表示一下歉意,突然来访打扰了你们,对不起!”

前山夫妇几次低头致歉后,回去了。他们硬是放下的包里,装着有名水果店的多种高档水果。

客人走了以后,实纪从旁边房间过来,马上就开始玩游戏,直贵呆呆地望着她的样子。

“见到那两人,让我想起了两件事儿。”

“什么事儿?”

“一个是,”直贵舔了下嘴唇,“他们也不容易。儿子被逮捕,正是相当烦心的时候,能跑到受害者家里来道歉,一般人很难做到。”

“是啊。”

“至少,我做不到。”说完,直贵摇了摇头。“应该说,没做到。我到底一次也没去。”

“因为,那是……,还有罪的大小不一样啊。就是他们,如果儿子犯的罪是杀人,是不是不会去死者家里。因为是抢包,受伤也不是那么严重,是不是比较容易下决心呢。”

“是那样吗……”直贵双手托着腮。

“还有一个是什么?”

“嗯……”他稍微吐了口气,“他们,还是好人啊。由实子说过,审判的事,根本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可还是来谢罪了。他们来了让我们感觉好些,对于审判的结果不起任何作用。我觉得他们还是非常好的人,只是太软弱,管不了儿子。”

“你想说什么呢?”

“他们是好人,那是立刻就能明白的事儿。可是……”直贵把手指插入头发中挠着头。然后停下手接着说,“可是,我还是觉得不能原谅他们,虽然知道做坏事的不是他们,可实纪和由实子受的伤不能这样就算完了。看到他们俩跪在地上道歉,我不由得也非常难受,喘不过气来。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社长说的意思。”

“说什么了?”

“只要自己堂堂正正地做就可以了,这种想法是不对的。那只不过是一种让别人接受自己的做法。实际上应当选择更为艰难的道路。”

当天晚上,直贵写了封信。

刚志:

身体好吗?

今天大概也是在工厂里干活儿吧。你到那以后已经过了好几年了,是不是开始在意释放时间的事情了呢?

可是,我今天必须跟你说一件重要的事情,从结论讲,这封信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而且今后拒绝接受你寄来的任何邮件。所以,请你也不要再写信了。

突然写了这样严重的事情,想必你一定会非常吃惊。不过这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得出的结论,当然也伴随着痛苦。

要说理由,只有一条,为了保护自己的亲属。再说心里话,也包括保护我自己。

我至今都是背负着强盗杀人犯的弟弟这样一个标签生活过来的。由实子和实纪正要被贴上强盗杀人犯的弟媳、强盗杀人犯的侄女这样的标签。这是不能拒绝的,因为是事实。而且世上的人不会谴责贴上这样标签的行为。这个世界充满了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怎样的人会危害到自己。谁都是只能靠自己保护自己,对这些没有什么力量的老百姓来说,对周围的人至少要预先给他们作个什么标记。

被贴上标签的人,只能等待着自己应得的人生。我因为是杀人犯的弟弟,不得不抛弃音乐的梦想,放弃自己深深爱着的女人。就职后,不管是不是因为发现了这件事情,被调动了工作。由实子被周围邻居们白眼相待,连女儿实纪跟要好的小伙伴接近的机会也被剥夺了。那孩子将来长大成人,如果有了喜欢的男朋友会怎样呢?伯父是杀人犯的事情一旦被发现,对方父母会祝福他们的婚姻吗?

以前的信里没有写过这样的内容,是因为不想给你增添不必要的担心,可是现在我的想法变了。这些事情应该更早些告诉你。要说为什么,是因为觉得让你了解我们的这些痛苦,也是你应该接受的惩罚。如果你不知道这些事情,你的刑期是不会结束的。

我打算从这封信被投入信箱那一瞬间起,不再作你弟弟了。同时,打算今后不再跟你有任何关系,下决心抹去我们所有的过去。所以,假如几年后你出狱了,也请不要再跟我们联系。请你在看完这封信的时候,认为武岛直贵这个人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给哥哥的最后一封信写了这些,我也觉得非常遗憾。请保重身体,好好接受改造,重新做人,这是作为弟弟的最后的愿望。

武岛直贵

(7)

看完文件以后,人事课长眼睛向上翻着,直贵觉得那目光中含有困惑、放心和一点点同情。

“真的就这样了?”人事课长又问了一句。

“我已经决定了。”直贵断然说道。

人事课长稍稍点了点头,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自己的印章,在文件最下面几个方形空栏中的一个上盖上印章。

人事课长重新看了一遍文件,递给了直贵。“公司的事……”说了一句,他闭上了嘴,“不,没什么。”

直贵盯着低着头的课长的脸,然后说了一句:“谢谢!”离开了那里。

也许人事课长是想问,是不是有些恨公司?直贵已经想好了回答。没有恨,倒不如说要感谢公司——这不是瞎话。

在这之后,直贵去了总务课和健康保险课,分别请课长在文件上盖上章。最后再去物流课长的地方,所有的印章就盖完了。也就是说,辞职手续就完成了。

物流课长不在,直贵去了仓库。去那里不是因为还有没办完的业务,工作的交接已经基本做好了,正式的退职日是两周以后,但从明天起就可以不来公司了,因为还剩有两周的带薪假期。

说起打算辞职,由实子没有反对。只是凄凉地笑了笑,说了一句:“那样的话,这段时间要很辛苦啊!”直贵想,实际上今后一段时间她要更辛苦吧,要尽可能缩短这个期间。

觉得有什么动静,回头一看,平野没穿外套,正走进仓库,头上戴着安全帽。

“我想要是错过今天可能就见不到你了。”

“好久没见,承蒙您多方面关照了。”直贵低下头。

“啊,那样的客套话就算了吧。”社长走近来,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坐在旁边的纸箱上,“你哥哥怎么样呢?”

直贵踌躇了片刻说:“我跟他断绝关系了。”

“哦,”平野嘴角缩了一下,“告诉本人那个意思了?”

“给他写了信,告诉了他这是最后一次。”

“是吗。是要和犯罪者的哥哥断绝关系,再躲开知道自己过去的人。”平野脸上浮现出笑容,“这是你选择的道路啊。”

“不知道正确不正确,只是为了保护我的亲属。”

平野叹了口气。

“你的这一决断,没准会遭到世人的非难。说什么顾忌社会上的舆论跟自己亲属断绝关系算是什么呢。对于刑满后要重返社会的人,可依靠的只有亲属,而这些亲属却要抛弃服刑的人,这样做对吗?”

“如果我没有结婚,没有女儿,也许会选择别的道路。可是我有了新的亲属。我现在感到,对犯了罪的哥哥和什么罪都没有的妻子女儿,两边都去救的想法是不对的。”

“你没有做错什么。作为一个人,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可是实际上,什么是正确的,没有统一的标准。刚才你也说过了。我只想再说一句,你选择的道路,不是简单的道路。从某种意义上讲,也许比从前更为辛苦。因为没有了堂堂正正这个旗号。所有的秘密都由你一个人承担着,假如发生什么问题,也只能靠你一人来解决。哦,也许有的时候你夫人能帮你一把。”

“我知道,”直贵看着平野的眼睛说,“我打算尽量不给妻子添麻烦,拼命也要守护她们。”

平野点了几次头。

“是不是有些恨哥哥呢?”

“那个,”想说恨,可又觉得如果说出口的话,所做的一切都被打破了。直贵微微一笑,“已经断绝关系了,所以没有什么恨不恨的,完全是他人了。”

“是吗,那样也好。”平野站了起来,走近直贵。伸出满是皱纹的右手,“对我来说也学到了不少东西,认识你以后,谢谢了。”

直贵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可想不出合适的语言,沉默着握了握社长消瘦的右手。

(8)

寺尾祐辅来电话,是在酷暑稍微有所缓和的九月中旬。听到电话里的声音,直贵没有马上听出来是他。也许是好久没听过他声音的缘故,但也觉得他的声音比以前更加低沉了。

大概因为平常唱歌的缘故,说话的时候总想让嗓子休息一下,只是用嘴皮子叽叽咕咕地说。岁数不小了,总是这么说话,让人觉得不像个正经男人。寺尾把穿着黑色皮裤的双腿盘在一起,笑着说。学生时代就是瘦高个,现在更瘦了一些,而且脸色也不大好。

在池袋车站旁的咖啡店里,两人面对面坐着,因为寺尾在电话中说想见个面。直贵现在在这附近的电器店里上班,工作要到晚上八点才结束,下午三点起有一小时休息时间,就利用这段时间,和老朋友见了面。

“调动工作再加上搬家,很辛苦啊!”寺尾说。

“嗯。”直贵点着头。搬家的事只通知了极为有限的几个人。跟寺尾联系不多,可每年还是来贺年片,所以把他加入到通知的名单中。

“乐队的事怎么样了?是不是很顺利啊!”直贵问。

“还在拼搏着。几乎没有上过电视什么的,你应该知道。唱片公司那边也许也已经失去信心了。现在打算不管怎样先出下一张cd,可具体的事还没有落实,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

还是这样啊,直贵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想着。音乐节目经常看,还经常看专业的杂志。当然,是因为在意寺尾他们的情况。可已经想不起来最后一次看到“宇宙光”乐队的名称是在什么时候了。

“最近父母经常抱怨,说差不多就得了,该干点正经事了。在父母看来,我们现在不是在做正经事。”寺尾苦笑着。

“其他成员怎么样呢?还都坚持着?”

“不管怎样,到目前为止。”寺尾一瞬间目光垂了下去。

“到目前为止?”

“幸田你还记得吧,他说不想干了。”

直贵吃惊地看着寺尾,“为什么呢?”

“自己要是不想干,硬要他留下来也不行。如果他走了,敦志和健一大概也会动摇。”寺尾笑着叹了口气,“已经是风前之烛了。”

听到这些,直贵低下头。要是那时自己也一起干的话会怎么样呢?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掠过。他不觉得会取得成功,大概音乐的世界更为严酷。继续一起干的话,会和现在的寺尾有一样的想法。虽然理由不那么合理,脱身出来的做法也许还是正确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你怎么样了呢?是叫实纪吧,在电话里听到过一点她的声音。好像是很愉快的气氛。”

“唉,还可以吧。工资不高,尽让老婆受苦了。”

“由实子的话不要紧吧。”寺尾点点头,直起腰来看着直贵,“哥哥怎么样?还跟过去一样联系着吧?”

“跟我哥哥,”直贵顿了一下说,“断绝关系了。现在没有什么联系,住处也没有告诉他。”

“是吗……”寺尾像是有些不知所措。

“现在公司里的人谁也不知道我哥哥的事情。住处周围的人和实纪去的幼儿园的人也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我们是抢劫杀人犯的亲属。所以才能平安无事地生活。搬到这儿以后,实纪也变得开朗了。”

“我们分手以后,还是发生了不少事情啊。”

“正如《想象》一样。”

听了直贵的话,寺尾“哎”了一声,睁大了眼睛。

“没有歧视和偏见的世界,那只是想象中的产物。人类就是需要跟那样的东西相伴的生物。”直贵目不转睛地看着寺尾,用自己也觉得吃惊般的沉稳声音说道。寺尾移开了视线。

“《想象》……吗,你在我们面前第一次唱的歌。”

“现在我仍喜欢那首歌。”直贵嘴角松弛了下来。

寺尾把眼前的咖啡杯和水杯移到旁边,两肘支在桌上,身子向前探出。“《想象》……还想唱一次试试吗?”

“啊?”

“我是问还想跟我一起再唱一次吗?不会讨厌音乐了吧。”

“你开玩笑吧?”

“不是跟你开玩笑。准备最近开个演奏会。你不出场试试?友情出演,按现在的说法算是合作演出吧。”

直贵扑哧一声笑了,“是不是幸田和敦志要走,才把我放进去呀?”

“不是那样。我要是继续干音乐,就是一个人也没问题。早就这么想好了。可是,实际上,从去年开始挑战新的事情。”

“什么?你说新的事情。”

“去监狱演出。”

“监狱……”

“以监狱里的服刑人员为对象,演奏和唱歌。敦志他们也参加过,但多数是我一个人在做。”

“为什么做那样的事呢?”

“说好听些,算是摸索吧,音乐究竟是什么?音乐能起到什么作用?想再次确认一下。这样想才开始的。不知你知道吗,基本没有收入,也不是监狱方面要求我们做的,完全是志愿者活动。”

“噢……”

直贵想,乐队都快散了,可这个男人却一点儿没变,还在追求着梦想。那个梦想,不是靠音乐走红那类的东西。想起刚才自己还想没跟他们一起干也许是对的,直贵觉得有些害臊。

“下次举行的地点是在千叶。”寺尾说着看了直贵一眼。

直贵低下头,斜视着他,“所以邀请我参加?”

“别有其他的误解,我请你并不是想再增添什么话题。只有一点,希望能有个像是桥梁一样的东西,将观众和我联系到一起。以前也做过多次,怎么也拿不准和观众的距离感。所以想一边确认服刑者和自己的位置关系,再演奏一次试试。”

“要我来牵线搭桥?”

“只是在我心里,我说的。你和你哥哥的事儿绝对保密。”

“当然,我也没觉得寺尾是为了制造什么话题才说这些事的。”

“还有一个理由,只是我多管闲事。”寺尾说,“决定在千叶办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你。想到你是不是还在因为哥哥的事情在苦恼。觉得对你来说,是不是个消除隔阂的机会。反正也没去探望过吧?”

直贵把目光垂了下来,交叉着手臂,发出呻吟般的声音。几年没见了,这家伙还是自己的亲友,他领悟到。

“刚才我说了,跟哥哥断绝关系了。”

“我清楚。不觉得你做的不对。可那是物理上的,精神上的怎样呢?不会因此就心情舒畅了吧。”

寺尾的话像是针扎一样刺痛着直贵的心。可是,他还是咬紧嘴唇,摇了摇头。

“武岛……”

“感谢你关心,可是,已经结束了。”直贵抓起账单站了起来,“虽说唱歌……我还是喜欢。”

他朝出口走去,寺尾没有喊住他。

跟寺尾见面后过了五天。由实子把一封信放到直贵面前,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

“什么?这个。”他看了一眼寄信人,倒吸了一口气,是前山,上次抢包犯人的父亲来的。信封里除了信还有东京迪斯尼乐园的入场券。信中写满了为自己儿子行为不端再次道歉的文字,再就是询问实纪后来的状况,接着,是表示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事情请告诉他们的请求。

实纪额头上还是留下了伤痕。现在靠前面的头发遮掩着,医生建议稍微长大些以后最好接受激光治疗。

“干吗要这样做呢,我们都快忘了那件事了。”直贵将信和入场券装回信封,“是为了自我满足,这样做些像是赎罪的事情,自己心里多少会好过些?”

由实子好像不赞同他的说法,表情不大愉快的样子,直盯盯地看着信封。

“怎么啦?”

“嗯……我在想,是那样吗?”

“什么意思?”

“我呢,看到这个的时候,心里想,还没有忘记我们啊!那以后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我一直觉得,他们一定是关注着自己儿子的将来,把受害者的事忘掉了吧。可是没有忘。”

“可是,就这样做,是不是真正从心里向我们道歉也不清楚呀。我觉得他们只是陶醉于做善事的那种满足中。”

“也许是吧。不过,我觉得比起什么都不做还是好吧。哪怕是寄一张明信片,也说明他们没有忘记那个事件。我们这儿也是,即便想忘掉,每次看到实纪的伤痕也会想起来。绝对忘不了。可是,世上的人们很快就会忘掉了,这样又一次伤害了我们。所以,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着这个事件,多少感到安慰。”

“安慰,真的?”

“是很大的安慰。”

“是吗?也许是那样吧。”直贵再次从信封中取出了入场券,“那么,人家特意送的,下次休息时三人一起去看看吧!”

由实子没有回答他,“直贵君,”她用好久没用过的丈夫名字称呼他:

“我,会按你的想法做的。包括你跟哥哥断绝关系的事情,我也没说什么。不过,我觉得有些事你必须记住,忘不了哥哥那个事件的,不只是你,还有更为痛苦的人。你隐瞒了哥哥的事情,我们现在是幸福的,可这个世上还有隐瞒不了的人。我们应该分清楚。”

“你想说什么呀?”他瞪着由实子。

由实子沉默地垂下目光。像是在说,这不用再说了吧。

“我去洗澡了。”他站了起来。

在狭窄的浴缸中抱着膝盖,直贵反思着妻子的话。寺尾也说过同样的话,对你来说,是不是个消除隔阂的机会——他说。由实子说应该分清楚。而且他们说的决不是空话。

从浴缸中出来,用凉水洗了脸,他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地嘟囔,“该去看看了……”

(9)

第二天是周六,商店虽然没有休息,但正好直贵不当班。午饭后,他没说去哪儿就出了家门。由实子也没有特别追问他。没准已经察觉到了他的目的。不工作的日子穿西服出去的事几乎没有过。

到了池袋,在百货店里买了西式糕点的礼盒。被问到是否需要礼签,他回答不需要,因为不知道用什么名目好。

乘地铁经丸之内线换乘东西线,到了木场站,然后是徒步。

在干线道路旁边的人行道上,他默默地走着。车辆不断地从身边通过,其中还有搬家公司的卡车。看到那个,他不由得想起哥哥的事情。为了挣到弟弟的学费,哥哥每天都在搬运着沉重的货物。搞坏了身体以后,急于弄到钱,才鬼迷心窍地做了那件事。那时他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正是这条街道。

根本没有计划性,几乎就是冲动下的犯罪——好像是国家指定辩护律师这样说的。直贵觉得完全是那样。不管怎样,刚志盯上那户人家,就是因为对那里的老太太还有印象,而有印象的理由是那老太太曾跟他亲切地说过话。

非要偷东西的话,找个讨厌的人家不好吗,他想。可刚志不会做那样的事。

凭印象走着走着,突然,“绪方商店”的招牌映入眼帘。是写在停车场的牌子上的。直贵慌忙看了一下四周,道路对面,有一幢西式风格大门的二层住宅。

对那扇门还有印象。刚志引发的那个事件后不久,自己曾糊里糊涂地来到过这儿。可是房子好像有些变化,原来应该是平房,是不是又改造了呢?

直贵想起以前来这里时的事情,本来是想向遗属道歉,可是一看到他们,就慌忙逃走了。

也许那时欠的债还要自己来还——回想着以前发生的事情,直贵想到。要是那时就向他们道了歉,没准自己脚下还会出现别的道路。至少不会成为现在这样低三下四的人。

走近大门,伸手去按门铃。要是没人在家就好了!走到这一步,他心里还是有这样的想法,他有些厌恶自己。

按下按钮,听到屋里的门铃在响。直贵深深地呼吸着。

过了几秒钟,听到有答应的声音,是个男人的声音。

“突然拜访非常对不起,我叫武岛。请问主人在家吗?”

稍微过了一会儿,有人问,“是哪位武岛先生呀?”

直贵又一次深呼吸:

“我是武岛刚志的弟弟。”

这个名字他们是不会忘记的。直贵想咽下唾沫,可嘴里干干的。

没想到大门一下子就打开了。身穿短袖衬衫的男人露了出来。像是比以前见到的时候胖了些,白发也多了一些。

他脸上没有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直贵走近过来,嘴紧闭着。

隔着门扇,两人对峙着。直贵低头致意。

“突然来访实在对不起,因为我不知道电话号码。”说着,他偷看了一下对方的样子,男人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有什么事吗?”他用低而沉稳的声音问道。

“到了现在,您一定会这样想。可还是想表示一下哀悼之意。让我这样做的是我哥哥,本应早些拜访,可怎么也鼓不起勇气,拖了好几年。”

“可是,怎么又突然想到来了呢?”

“那个……”他说不出话来。

“是你的问题吗?”

直贵低下了头。好几年搁下不管,为了调整自己的心态,然后突然来访——这样的行为也太自以为是了。

这时绪方打开了门。“请,进来吧!”

直贵吃惊般地看着对方的脸,“可以吗?”

“你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吗?”绪方嘴唇稍微松缓了一点,“而且,还有点想让你看的东西。”

“想让我看?”

“先进来吧!”

直贵被引进的房间里摆放着褐色的皮沙发。“请坐!”他说。直贵坐到三人沙发的中央。正对面是一台大宽屏幕的电视机。直贵想起曾听说过,刚志偷完东西后没有马上跑掉,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事情。

“不巧,老婆带着孩子出去了。说不巧,也许应该说正好才对。”

绪方坐到带扶手的单人沙发上,取过烟灰缸和香烟。

“这个,这是些不值钱的东西。”直贵要把百货店包好的东西递过去。

“不,请拿回去。”绪方目光看着别处说道,“你来过的事儿,也不想告诉老婆她们。本来就是连知道随便让人进家都会发火的女人。而且,这看上去像是吃的东西,坦率地说,以什么样的心情把它放进嘴里呀?只是想起来就不痛快。你可能不爱听。”

“啊!明白了。”直贵把点心拿回自己身边。最初他就想过,人家可能不会接受。

不愉快地沉默了一会儿,绪方一边吐着香烟,一边盯着不同的方向,像是在等着直贵说什么。

“这房子改建过?”直贵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

“一直到三年前,我们住在别的地方。这里也不能始终让它空着,又找不到租借的人,所以我们决定过来住。可是,老婆说不愿意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我也有同样的想法,才下决心改建了。”

绪方若无其事地把事件造成的坏影响添进了委婉的语言中。没有人租借,老婆讨厌住,都是因为这家里曾发生过杀人的事。

“那个,绪方先生,”直贵抬起头,“刚才也说过,我想,能不能允许我点炷香表示一下哀悼。”

“那不行。”绪方平静地说。

马上就被拒绝,直贵不知如何是好。视线也不知朝向哪里好,低下了头。

“最好不要误解,那不是因为恨你,倒不如说是相反。你跟事件没有任何关系,杀我母亲的不是你,所以没有理由要你来烧香。对你哥哥,也请这样转告。”

“我哥哥?”

“请稍等一下!”绪方站了起来,出了房间。

等着的时候,直贵一直盯着茶几表面。礼品也罢,烧香也罢,统统遭到拒绝,不知该怎样才好。

绪方回来了,右手提着一个纸袋。把它放到茶几上,直贵看到纸袋中是扎成捆的信封。

“你哥哥寄来的,从进监狱之后每个月,大概从没有间断过。”

“哥哥也给绪方先生……”

直贵根本不知道。记得哥哥来信也从未说过这件事。

绪方取出一封信。

“大概这是第一封信。我曾想撕碎扔掉,又觉得那是逃避现实,就放了下来。当时根本没想到,能积攒这么一堆。”说着,他用下颚指了一下那封信,“你看看吧!”

“可以吗?”

“你看还有意义。”绪方说着又站了起来,“其他的信也可以看看,我稍微出去一下。”

绪方出去后,直贵打开了最初的信,信纸皱皱巴巴的,大概是被绪方团过。

直贵飞快地看着大意。

敬启者:

我知道非常失礼,但又想无论如何也要赔罪,才写了这封信。如果您读了生气的话,就把它撕了扔掉吧。我知道我没有赔罪的资格。

非常非常对不起!我知道就是几千回,几万回道歉也不会得到原谅的,可是现在我能做的只是道歉。我所做的坏事不是人做的,这是不容辩解的。在拘留所的时候,我曾几次想过去死,可又觉得那样做不足以抵罪。我从现在要开始服刑,不过我想要是什么时候能从这里出去,就拿性命去补偿。

现在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在绪方女士的遗像前认错。可能会被说现在做那样的事有什么用?可我现在想到的只是这个。

不过,现在我连去敬一炷香也做不到。所以拜托我弟弟,去替我烧炷香。我想弟弟也许什么时候会去拜访,请不要过多责怪他,他与事件没有关系,全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如果您能读完这封信,我非常感谢。

谨上

武岛刚志

直贵想起来,刚进监狱的时候,刚志再三在信里拜托自己去绪方家的事。原来他还写了这样的信。

直贵也看了一下其他的信,每封信里写的都没有大的不同。做了非常对不起的事,如果有赔罪的办法做什么都行,每晚都在后悔——说的都是深切表示忏悔的话。再就是每封信里都是以什么形式涉及到直贵。弟弟一边辛劳着一边开始上大学了,找到工作了,像是结婚了,真觉得高兴——只有弟弟才是他生存的意义,那些信中述说着这样的事情。

不知什么时候绪方返了回来。他俯视着直贵问,“怎么样?”

“一点也不知道哥哥写了这些信。”

“好像是。”绪方坐回原来坐的地方。“可是,我知道他一直在给你写信。因为他的信中,经常提到你的事。”

“是不是另外没有什么可写的呢?”

“也许。可是坦率地说,这些对我来说,是令人不快的信件。”

绪方的话,让直贵猛然挺直了腰。

“他悔恨自己的过失能够理解。可是不管怎么道歉、反省,母亲被杀的遗憾也不能消除。”绪方用手指弹了弹装有信件的纸袋,“告诉弟弟的近况也令人憎恨,甚至让人觉得,虽说进了监狱可还是挺幸福的。几次我都想告诉他,再也不要给我写信了!可那样做也显得愚蠢,所以决定彻底忽视它。觉得要是从不理他,他慢慢地就不再来信了。可是,我搞错了,他的信从来没有间断过。我终于明白了,这对他来说,就像是《般若心经》一样。只要我这边不叫停止的话他就会永远继续下去。可是我叫停止究竟好不好呢?我也感到迷惑。如果不让他写信就意味着事件完全结束了。让事件结束好不好呢?坦白地说,我还没有完全下决心接受事件的终结。”

绪方从纸袋里又取出一封信,把它放在直贵面前。

“这个时候,收到了这封信。说结论吧,这是他的最后一封信。”

直贵吃了一惊,来回看着绪方和那封信。

“看了这封信,我下了决心,该让事件结束了。”

直贵伸手去取那封信,“我可以读吗?”

“他好像不愿意这样。我想你应该看看,这封信就给你了。”

直贵两手拿着信封,没有勇气取出信纸。

“直贵君,是这样称呼吧。”绪方说,“我想,就这样吧,就在这儿结束吧,一切。”

“绪方先生……”

“彼此,都很漫长啊!”说着,绪方眨着眼,抬头望着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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