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有没有一个真正像家的“老年之家”(1/2)
威尔逊工作的核心是试图解决一个貌似简单的谜题:当我们年老、体弱、不能照顾自己的时候,是什么使生活值得过下去?1943年,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abraha aslow)发表了他影响巨大的论文《人类动机论》(a theory of huan otivation),提出了著名的人类需求层次。这个理论经常被描述为一个金字塔。塔基是基本需求——生存的必需品(如食物、水、空气)和安全的必需品(如法律、秩序及稳定)。其上一个层次是爱的需求和归属感需求。再其上是成长的愿望——实现个人目标、掌握知识和技能、成就得到承认并获得奖励的机会。最上面一个层次的需求是马斯洛所谓的“自我实现”——通过追求道德理想和创造性本身而获得的自我完善。
马斯洛认为安全和生存是最重要、最基本的目标——至少在我们的选项和能力有限的时候。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关于老年的公共政策和关注点着眼于健康和安全就是对这些目标的承认和体现。它们被假定为每个人首先关心的事项。
不过,事实比这更复杂。为了某些超越他们自身的事情,如家庭、国家或者正义,人们愿意欣然牺牲自身安全和生命,而这一点与年龄无关。
而且,人生的动力并不是恒定的,而是随着时间的变化,以与马斯洛经典的层次理论并不十分吻合的方式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在成年早期,如同马斯洛指出的,人们追求成长和自我实现的人生。成长要求向外开放。我们寻求新的经验、更广泛的社会联系,以及在世界留下足迹的方式。然而,在成年的后半期,人们的优先需求显著改变。大多数人削减了追求成就和社会关系的时间及努力,他们缩小了活动范围。如果有机会,年轻人喜欢结识新朋友,而不是跟兄弟姊妹待在一起;老年人则刚好相反。研究发现,年龄大了以后,人们交往的人减少,交往对象主要是家人和老朋友。他们把注意力放在存在上,而不是放在做事上;关注当下,而不是未来。
理解这个变化是理解老年的基础。有很多理论试图解释这种变化:有的理论说,这表现了从漫长的生活经验中获得的智慧;有些人认为,这是老化的头脑组织导致认知变化的结果;还有人指出,这种行为变化是被强加于老年人的,并不真正反映他们内心真正的愿望。他们缩小活动范围,是因为身体和认知衰退的限制阻碍了他们追求曾经有过的目标,或者由于世界仅仅因为他们老了就阻止了他们的追求。他们不是反抗,而是接受——或者,用更令人伤感的说法,他们妥协了。
近几十年来,在整理这类论说方面,没人比斯坦福大学的心理学家劳拉·卡斯滕森(ura carstensen)更具有创造性或者更有分量了。在她影响最大的一项研究中,她和她的团队追踪了近200个人数年间的情感经历。研究对象的背景和年龄范围很广(加入研究的时候,他们的年龄范围从18岁到94岁)。研究一开始,研究人员会给研究对象一个呼机,一周之内,这些研究对象必须每天24小时随身带着。在那一周,他们会被随机呼叫35次,要求他们从一张列表中选择出在那一个特定的时刻他们体验到的情绪。这项调查每隔5年会重复一次。
如果马斯洛的需求层次是正确的,那么,缩小生活范围与人们追求最大限度的自我实现就是背道而驰的,你会认为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的快乐程度会降低。但是,卡斯滕森的研究发现,结果刚好相反。人们根本没有变得不开心,而是随着年岁增长,快乐程度提高。他们比年轻时更少焦虑、压抑和愤怒。的确,他们会经历困难,也常常体会到辛酸悲苦——积极情绪和消极情绪经常交织在一起。但是,总体而言,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觉得在情绪方面,生活体验变得更令人满意、更加稳定了,即便年老缩小了他们的生活范围。
研究结果提出了更深一层的问题。如果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从在意实现、拥有和得到转而懂得欣赏日常生活的愉快和亲密关系,如果我们发现这更具满足感,那么,为什么我们要等这么久才去做?为什么我们要等到老了才去做?生活是一种技能。老年的平静和智慧是在时间历程中实现的。
卡斯滕森被一种不同的解释所吸引。如果需求和欲望的改变与年龄本身无关呢?假设这只是与视角有关——你个人对于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时间长短的感觉发生了变化。科学圈觉得这个观点有些奇异。但是,认为一个人的个人视角可能是最重要的,卡斯滕森有自己的理由——那是一次极大地改变了她对自己生活的理解的濒死体验。
那是1974年,她21岁,家里有一个婴儿,而婚姻已进入离婚程序。她只有高中学历,没有人,尤其是她自己,会料到有一天她会成为一位杰出的科学家。有一天晚上,她把孩子交给父母,和朋友一起出去聚会,观看hot tuna乐队的音乐会。看完表演回家的时候,他们挤进了一辆大众面包车。 在纽约罗切斯特郊外的高速公路上,醉醺醺的驾驶员把车开翻了,车滚到了路基下面。
卡斯滕森勉强捡回了一条命。她头部受了重伤、内出血、断了几根骨头, 在医院住了几个月。“那情景很卡通,我躺在床上,腿悬吊在空中,”她告诉我,“最初的三个星期左右,情况真的很危急,我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之后, 我有时间开始思考。”
“当我逐渐恢复,开始能够认识到我离死神有多近之后,我对什么事情更重要有了非常不同的看法。重要的是存在于我生活中的其他人。我才21岁, 以前我的每一个念头都是:下一步做什么?如何才能成功?我能找到完美的灵魂伴侣吗?很多这样的问题——我想这都是21岁的人会思考的典型问题。
“突如其来地,我仿佛被堵死在路途中。当我思考什么事情重要时,我觉得重要的事情已同过去大相径庭。”
她并没有马上认识到她的新观念和老年人通常的观念多么相同。但是,病房里的其他4位病友都是老年妇女,髋骨骨折后,她们的腿悬挂在空中。卡斯滕森发觉自己与她们有共同点。
“我躺在那儿,周围都是老年人,”她说,“我同她们熟悉后,知道了她们出了什么事。”她注意到她们的治疗和她很不一样。“一整天都有医生和治疗师来看我、治疗我,而他们只是在出门的时候,对我邻床的那位老人挥挥手,说一句:‘好好努力!’”
他们传递的信息是:这位年轻女士的生命还有各种可能性,而她们的没有。
“正是这次经历使我坚定了研究衰老的决心。”卡斯滕森说。但是当时她并不知道会这样。“在我生命的那个时刻,我并未踏上日后成为斯坦福教授的路途。”然而,她的父亲觉得她躺在医院太无聊,遂借此机会给她在当地的一所大学注册了一门课程。他会去听所有的课,并录下所有的授课内容, 再把磁带带给她。她是在医院,在骨科的女病房里,学习了她的第一门大学课程。
对了,那个第一门课是什么呢?是《心理学导论》。躺在病床上,她发现自己正在经历着她所学习的那些现象。从一开始,她就能够明白专家哪些地方说得对,哪些地方说得不对。
15年以后,她已经成为学者,那段经历促使她构想了一个假设:我们如何使用时间可能取决于我们觉得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当你年轻、身体健康的时候,你相信自己会长生不老,从不担心失去自己的任何能力,周围的一切都在提示你“一切皆有可能”。你愿意延迟享受,比方说,花几年的时间,为更明媚的未来获取技能和资源。你努力吸收更多的知识和更大的信息流,扩大自己的朋友圈和关系网,而不是和妈妈黏在一起。当未来以几十年计算(对人类而言这几乎就等于永远)的时候,你最想要的是马斯洛金字塔顶端的那些东西——成就、创造力以及“自我实现”的那些特质。但随着你的视野收缩,当你开始觉得未来是有限的、不确定的时候,你的关注点开始转向此时此地,放在了日常生活的愉悦和最亲近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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