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 4(2/2)
接着他又摇了摇头:“不过也难说,说不定今年是灾年了,他们都说遇上怪事就是灾年要来了。你们听说过没有?青蛙排着队从大街上走过去,下雨时掉下来虫子,还有母鸡报晓什么的,这些事里面只要遇上一件,这一年肯定是灾年了……”
许三观和来喜兄弟与七里堡的血头说了有一个多小时,那个血头才让来喜去卖血,又让许三观去买了来喜的血。然后,他们三个人从医院里出来,许三观对来喜说:
“来喜,我们陪你去饭店吃一盘炒猪肝,喝二两黄酒。”
来喜摇摇头说:“不去了,才卖了一碗血,舍不得吃炒猪肝,也舍不得喝黄酒。”
许三观说:“来喜,这钱不能省,你卖掉的是血,不是汗珠子,要是汗珠子,喝两碗水下去就补回来了,这血一定要靠炒猪肝才能补回来,你要去吃,听我的话,我是过来人……”
来喜说:“没事的,不就是从女人身上下来吗?要是每次从女人身上下来都要去吃炒猪肝,谁吃得起?”
许三观连连摇头:“这卖血和从女人身上下来还是不一样……”
来顺说:“一样。”
许三观对来顺说:“你知道什么?”
来顺说:“这话是你说的。”
许三观说:“是我说的,我是瞎说……”
来喜说:“我现在身体好着呢,就是腿有点软,像是走了很多路,歇一会,腿就不软了。”
许三观说:“听我的话,你要吃炒猪肝……”
他们说着话,来到了停在河边的船旁,来顺先跳上船,来喜解开了绑在木桩上的缆绳后也跳了上去,来喜站在船头对许三观说:
“我们要把这一船蚕茧送到丝厂去,我们不能再送你了,我们家在通元乡下的八队,你以后要是有事到通元,别忘了来我们家做客,我们算是朋友了。”
许三观站在岸上,看着他们两兄弟将船撑了出去,他对来顺说:
“来顺,你要照顾好来喜,你别看他一点事都没有,其实他身体里虚着呢,你别让他太累,你就自己累一点吧,你别让他摇船,你要是摇不动了,你就把船靠到岸边歇一会,别让来喜和你换手……”
来顺说:“知道啦。”
他们已经将船撑到了河的中间,许三观又对来喜说:
“来喜,你要是不肯吃炒猪肝,你就要好好睡上一觉,俗话说吃不饱饭睡觉来补,睡觉也能补身体……”
来喜兄弟摇着船离去了,很远了他们还在向许三观招手,许三观也向他们招手,直到看不见他们了,他才转过身来,沿着石阶走上去,走到了街上。
这天下午,许三观也离开了七里堡,他坐船去了长宁,在长宁他卖了四百毫升的血以后,他不再坐船了,长宁到上海有汽车,虽然汽车比轮船贵了很多钱,他还是上了汽车,他想快些见到一乐,还有许玉兰,他数着手指算了算,许玉兰送一乐去上海已经有十五天了,不知道一乐的病是不是好多了。他坐上了汽车,汽车一启动,他心里就咚咚地乱跳起来。
许三观早晨离开长宁,到了下午,他来到了上海,他找到给一乐治病的医院时,天快黑了,他来到一乐住的病房,看到里面有六张病床,其中五张床上都有人躺着,只有一张床空着,许三观就问他们:
“许一乐住在哪里?”
他们指着空着的床说:“就在这里。”
许三观当时脑袋里就嗡嗡乱叫起来,他马上想到根龙,根龙死的那天早晨,他跑到医院去,根龙的床空了,他们说根龙死了。许三观心想一乐是不是也已经死了,这么一想,他站在那里就哇哇地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就像喊叫那样响亮,他的两只手轮流着去抹眼泪,把眼泪往两边甩去,都甩到了别人的病床上。这时候他听到后面有人喊他:
“许三观,许三观你总算来啦……”
听到这个声音,他马上不哭了,他转过身去,看到了许玉兰,许玉兰正扶着一乐走进来。许三观看到他们后,就破涕为笑了,他说:
“一乐没有死掉,我以为一乐死掉了。”
许玉兰说:“你胡说什么,一乐好多了。”
一乐看上去确实好多了,他都能下地走路了,一乐躺到床上后,对许三观笑了笑,叫了一声:
“爹。”
许三观伸手去摸了摸一乐的肩膀,对一乐说:
“一乐,你好多了,你的脸色也不发灰了,你说话声音也响了,你看上去有精神了,你的肩膀还是这么瘦。一乐,我刚才进来看到你的床空了,我就以为你死了……”
说着许三观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许玉兰推推他:
“许三观,你怎么又哭了?”
许三观擦了擦眼泪对她说:
“我刚才哭是以为一乐死了,现在哭是看到一乐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