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理02(2/2)
冯国金走出去以前,最后问了曹猛一句,殷鹏没贿赂过你,你还敢为他违纪?曹猛说,你还记得不,那两年我妈重病,心脏病加肝癌。冯国金说,记得,挺重的。曹猛说,当时就一种德国的蛋白药能帮我妈续命,这边买不到,能搞到的我也买不起,一千二一支,一天一支。冯国金问,殷鹏帮你搞来便宜药了?曹猛说,没要钱,一直扎到我妈死。冯国金没话再说,开锁出门,听到曹猛在身后说,国金,毕竟是我老妈。冯国金回过头,说,小邓也有老妈。
下午,刘平从接线员那儿拿到了16日当晚报案人的录音。的确是个女人声音,就是听着特别奇怪,上来直接说尸体发现的具体位置,不到十秒钟就挂了。冯国金反复听了几遍,关掉,摇头,掏出手机,打开一个软件,输入几个字,点击播放,给刘平听。刘平惊呼,我操,不就是这个声音!冯国金说,一帮坏事的,连我这个岁数的都不如。刘平问,这是啥软件?冯国金说,娇娇给我买的手机里自带的,你打字进去,机器就能自动给你念出来,选男女声都可以。这个报案的,根本就没用本人声音。刘平说,凶手自己报的案!冯国金说,是不是凶手还不能确定,至少是涉案者。不用自己声音报案就两种情况,一种就是害怕暴露自己身份。刘平问,另一种呢?冯国金说,自己不能说话。
晚上,冯国金跟刘平谁也没回家,都住在队里宿舍。尽管脑袋里那根弦都离快绷折不远了,但彼此都清楚,被他们放走了十年的人,也不远了。刘平问冯国金,怎么知道那个铁岭的号就是老拐?冯国金说,我不知道,但肯定跟老拐或者殷鹏有关系。第一,时隔十年,凶手再犯案,通常情况都是重新出现,不然这十年里为什么一点相关线索都没有?而且自从案发,曹猛就对咱们案子进展特别关心,一天问八遍,不邪乎吗?那完全可以假设,他也知道这个人回来了,甚至可能还跟他联系过,至于目的不清楚,是殷鹏还是老拐或者另有其人,也不清楚。那这段时间所有跟曹猛联系过的陌生人,都值得怀疑。但我肯定,早上曹猛还是没说实话。刘平说,明白,咱们的人已经到铁岭了,正查呢。冯国金说,动静别闹太大。刘平说,放心,我让铁岭警方配合行动了。
睡前,冯国金接到女儿娇娇的电话,想来宿舍看他,送个夜宵,他说不用来,让她好好在家陪她妈。娇娇问他,爸,你们现在是不是还怀疑秦理?是不是要抓他?冯国金让女儿别问了,谁有罪,都得付出代价,现在还不能确定。娇娇非要追问,那秦理现在算是有重大嫌疑吗?冯国金说,暂时还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他。娇娇还想问,被冯国金打断说,多的别再问了,早点睡觉,还有,最近都不要再跟秦理联系了,别去找他,也别发信息,能答应我不?娇娇顿了一下,说,能。
第二天上午,刘平跟冯国金一起又看了一遍距离洗车行最近路口的监控录像,果然被冯国金猜中,16日当晚十点刚过,秦理开着那辆尾号666的黑色尼桑商务车经过路口,奔北去。一路监控显示,他驾车进了开发区,十五分钟后消失在了最后一个有监控的路口,再二十分钟后,重新在那个路口出现,原路返回市区内,但没有回洗车行,而是把车开进了南市场八卦街——那儿之所以叫八卦街,就是因为当年张作霖盖的时候就按八卦迷宫盖的,曾经遍布妓院烟馆,十六个进出口呈放射状,一半路口都没有红绿灯和摄像头。从那以后,那辆车就消失了,一共停在里面多久,最后又是在哪个时间段从十六个路口中的哪一个驶出来的,基本没办法查。最后只能确定秦理开车回到洗车行的时间快早上四点,路上车已经很多了,再往回捋路线,发现他花了三个多小时几乎把全市各个区都兜了一圈,才往洗车行回。
刘平说,实在太可疑了。冯国金说,是太聪明了。冯国金在心里说,娇娇没夸张,这孩子真的是个天才,即使此刻他有百分之九十确信,那辆尼桑车从开发区回来时里面就载着曾燕的尸体,可秦理就是没给他留下一丁点把柄,就算把车找来都没用,秦理干什么的?洗车的。车里就算真留下曾燕的dna,也早被洗个一干二净了。比起秦理为什么要杀曾燕,甚至人到底是不是秦理杀的,冯国金更想弄清的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刘平说,冯队,不用想了,肯定就是这小子啊!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巧?他开车出去的时间,正好跟抛尸和报案的时间吻合,不是他还能是谁?抓人吧!冯国金好像不急,把手里的烟抽完,说,我现在也相信是他,可是证据呢?刘平反问,还要什么证据?冯国金说,鬼楼四周的摄像头,根本就没拍到过有人把尸体搬到院子里的过程,那么显眼的一辆车,从头到尾甚至就没在鬼楼周围出现过,你怎么证明,抛尸的就是他?刘平不服气,继续反反复复看晚十点半以后鬼楼四周所有摄像头里的监控录像,真的没有,就是没有,那辆黑色商务车就像个魂儿,从驶入八卦街的一刻就消失了。刘平狠狠一摔鼠标说,先抓回来再说吧!冯国金摇头说,万一背后还有真凶呢?就打草惊蛇了。再说不是派人二十四小时在他家楼下盯着了,有动向吗?刘平说,刚来过电话,两天一宿了,晚上正常去洗车行干活,早上回到家就没出过门。冯国金说,所以,还得等,继续盯着。刘平心里本想说见了鬼了,可最后从嘴里冒出来的那句却是,他妈的神了。
下午三点多,刘平接到铁岭那边的电话,附近所有酒店旅馆都查了,没有叫金虎或张强的人住过。冯国金想了想问刘平,曹猛的手机呢?刘平说,在看他的人手里。冯国金说,昨天跟今天有可疑电话进来吗?刘平说,没啥,都是家里打的。
走进曹猛办公室,烟味呛眼睛,两个年轻警察加一个曹猛,憋在屋里大眼瞪小眼,光抽烟了。曹猛正躺在冯国金的行军床上,眼睛闭着,没戴手铐。刘平质问两个年轻人,谁让你们把手铐打开的?其中一个支支吾吾说,曹队。曹猛睁开眼睛,看到冯国金,说,兄弟一场,不至于,我不跑。冯国金坐下,递给曹猛一根玉溪,自己没点。曹猛抽了一口说,我发现,还是这个好抽。冯国金说,说吧,在铁岭的到底是不是老拐?曹猛眼睛低着,继续抽。冯国金说,都这时候了。曹猛终于点点头。冯国金确认,就是老拐?冯国金说,他回来多久了?曹猛说,不知道。冯国金问,找你干什么?曹猛说,要钱。冯国金说,什么钱?曹猛把烟捻灭说,想讹我呗,知道我跟殷鹏的事儿。冯国金问,以前有过吗?曹猛说,十年里这头一回,我以为这人早躲起来了。冯国金问,前几天他来电话,你怎么说的?曹猛说,我没答应,他说还会给我打。冯国金对刘平说,让铁岭那边的人随时待命。曹猛说,国金,真的就这些,我都说了。冯国金说,你早该说了。曹猛说,我现在挽回,还来得及吗?冯国金没有直接回答,把电话还给了他,说,老拐再来电话,你知道该怎么做。
多少小时没合眼了,冯国金根本不记得,前一晚在宿舍躺整宿也没睡着,望着天花板想起了十年间所有的一切,黄姝、秦理、秦天、小邓、曹猛、殷鹏、老拐,穿插着也想了老婆杨晓玲和女儿娇娇,后来可能是迷迷糊糊地进入了几分钟无意识状态,像做梦但自己又知道不是真的,他见到了去世的母亲冲自己笑,还有老丈人杨树森,像过去那样拍三下他的肩膀,嘴里说着,我没看走眼,你是个好警察。后来他就被刘平的呼噜声给唤回来了,有眼泪流出来,把枕头边给湿了,他都分不清到底是哭了,还是瞪一天眼睛干的。此刻的冯国金,两眼满布血丝,看什么人身上都裹一圈红影。刘平硬逼着他回自己办公室沙发上躺会儿,曹猛在那屋有他盯着。冯国金躺在沙发里尝试了半天,还是一样睡不着,他脑子里想的是那天见到秦理的情景,好好一个孩子,天才,毁了,背了十年的冤屈,是不是自己的错?确实怪不着别人,就是自己的错。可是啊,可惜啊,就目前所有状况看来,嫌疑最大的人也是这个孩子,天才。要是自己真冤了秦家兄弟十年,如今难道还要赶尽杀绝?他不知道了,没法想通,永远也想不通。偏偏这种时候,他想起十年前,老宋砍人的案子,他也是一样痛苦,但比不上此刻痛苦,他想起自己跑去母亲坟前诉苦,哭着说出的那句话——这个世界,坏人都抓不过来,好人还跟着犯错,你叫我怎么办?
不知道过去了几个小时,有那么一瞬间,冯国金以为自己快睡着了,几乎在同时,刘平冲进门来,连珠炮似的说,老拐来电话了!来电话了!冯国金噌的一下从沙发上弹起,问,说什么了?刘平说,他跟曹队约在后天下午四点,铁岭火车站附近,让曹队自己带钱去。冯国金穿好外套说,后天一早,你亲自再领几个人去铁岭,带曹猛一起,提前部署好,等我命令抓人。刘平问,老拐是亡命徒,万一拒捕,做两手准备吗?冯国金说,必须抓活的!打残,打瘫痪,你看着办,只要给我带回来个能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