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2)
我躺了半个钟头,想拿定主意该怎么办。一方面我希望他烂醉,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我想他在自己的家自己的书房里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也许会再跌倒,但要过很久才会。这家伙酒量不错,而且酒鬼绝不会伤自己太重的。他也许会恢复内疚的心境。更可能这次只是去睡觉。
另一方面我又希望能置身事外,但我从来不听自己这方面的心声。否则我就会待在自己出生的小镇,在五金行工作,娶老板的女儿,生五个孩子,星期天早上读滑稽新闻给他们听,他们不乖就打他们的脑袋瓜子,跟老婆争论孩子们该有多少零用钱,可以听什么广播节目,看什么电视节目。我甚至可能发财——成为小镇富人,有一栋八个房间的屋子,车库里有两辆车,每星期天吃鸡肉,客厅茶几上放着《读者文摘》,老婆烫发,我的脑袋像一袋波特兰水泥。朋友,请相信。我会接受这个卑鄙肮脏不诚实的都市。
我站起身,走回书房。他坐在那儿一脸茫然,威士忌酒瓶空了一半。他眉头轻皱着,眼里有一股呆滞的光。他像在围栏边的马儿那样看着我。
“你要什么?”
“没有。你还好吧?”
“别烦我。有个小人儿在我肩上跟我讲故事。”
我又从茶车上拿起一个三明治和一杯啤酒,倚着他的书桌,边嚼三明治边喝啤酒。
他忽然问道:“你知道吗?”他的声音突然清楚多了。“我请过一位男秘书,常口授东西叫他写。后来我让他走了。他坐在那儿等我创作真烦人。我犯了个错误,应该留下他。大家会传我是同性恋。那些写不出东西去写书评的聪明人会迎合大众口味,替我乱宣传。必须照顾他们自己人的利益,你知道。他们全是怪人,每一位都是。老兄,怪人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文艺仲裁者。性变态成了领袖人物。”
“是吗?总有那种人,对吧?”
他没看我,嘴巴只是说,但他听见我的话了。
“没错。几千年来都是这样。尤其是在伟大的艺术时代。雅典、罗马、文艺复兴、伊丽莎白女王时代、法国浪漫主义运动期间——这种人汗牛充栋。到处都是怪人。读过《金枝》【注】没有?没有,对你来说太长了。其实已是缩写版了。应该看看。它证明我们的性愛习惯纯粹只是惯例——像晚宴服打黑领结一样。我,我是性愛作家,但书中有女人,不是写同性恋。”
【注】《金枝》:英国学者弗雷泽的人类学经典巨作。
他抬眼看我,冷笑着。“你知道吗?我撒谎。我书中的男主角身高八英尺,女主角跷着膝盖躺在床上,屁股都结茧了。蕾丝和绉纱,剑与马车,雅意和闲情,决斗和壮烈死亡。全是谎话。其实他们搽着香水是代替肥皂,牙齿从来不刷,一口烂牙,指甲有臭肉汤的气味。法国贵族在凡尔赛宫大理石走廊的墙边小便,等你终于从迷人的侯爵夫人身上脱掉几套内衣,你马上发现她实在需要洗澡。我该那样写才对。”
“为什么不那样写呢?”
他咯咯笑道:“可以呀,然后住在康普顿的一幢五个房间的住宅——这还要靠运气呢。”他伸手拍拍威士忌酒瓶。“你很寂寞,朋友,你需要伴儿。”
他站起身,还算稳当地走出书房。我等着,脑子没想什么。一艘快艇沿着湖面大声驶过来。等它驶进视线内,我发觉船的桅座高出水面,后面拖着一块冲浪板,板上立着一位晒得发红的壮硕小伙子。我走到落地窗前,看船疾驶转弯。太快了,快艇差点儿翻了。冲浪手在板上单脚跳动,设法保持平衡,然后跃入水中。快艇随波慢慢停住,落水的人懒洋洋地爬上船边,顺着拖绳回去,滚上冲浪板。
韦德又拿了一瓶威士忌回来。快艇重新发动,消失在远处。韦德把新酒瓶放在另一个瓶子旁边,坐下来思索。
“老天啊,你不是要全部喝掉吧?”
他斜睨着我。“老兄,走啊。回家擦厨房地板之类的。你挡住我了。”他的声音又含混起来。照老习惯他在厨房已经喝过两杯了。
“如果你要找我,叫一声。”
“我不会贱得要找你。”
“好,谢了。我会在附近待到韦德太太回来。有没有听过名叫保罗·马斯通的人?”
他的头慢慢抬起,视线焦点集中,但费了一番力气。我看得出他正在挣扎,想克制自己。暂时胜利了。他的脸上变得毫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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