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二(2/2)
实际上,我妹妹玛戈特是少数几个不知道这场凶杀预谋的人之一。“我要是事先知道,就算是绑着也要把他拖到家里。”她跟预审法官说。她不知情很奇怪,而我母亲也不知情就更奇怪了,因为她无论什么事都比家里任何人知道得早,虽然她已经多年不上街甚至也不去做弥撒了。自从我开始起早去上学,就发现母亲有这项本事。那时候,我总会看见她面色苍白、悄无声息地用自编的笤帚在灰蒙蒙的晨光里打扫院子,然后在啜咖啡的当儿,把大家沉睡时世界上发生的事说给我听。她像是跟小镇上的其他人有着秘密的交流渠道,特别是和她年龄相仿的人。有时候她告诉我们一些尚未发生的事,让我们惊讶不已,倘若不是通晓预言术,她又怎么知道的呢。可那个早晨,她却没有预感到从凌晨三点起就在酝酿的悲剧。她已经扫完了院子,我妹妹玛戈特出门去迎接主教时,发现她正在磨木薯粉准备做饼。“到处都是鸡叫的声音。”我母亲回想起那天的情景时常常这样说。但她从没有把远处的嘈杂声与主教驾临联系在一起,还以为那是婚礼的尾声。
我们家距离广场很远,在河岸边的芒果林里。我妹妹玛戈特沿着河岸走到码头。人们都兴奋地迎接主教到来,根本顾不上其他的新鲜事儿。有人把家里卧床的病人抬到门廊里领受圣药,女人们拎着火鸡、乳猪和各色食物跑出院子,河对岸还划来了几条装点着鲜花的独木舟。但是当主教没踏上小镇的土地就扬长离去后,另一个被压抑的消息便成了轰动的丑闻。就在这个时候,我妹妹玛戈特才彻底清楚地得知,安赫拉·维卡里奥,那个头一天结婚的漂亮姑娘被退回了娘家,因为丈夫发现她不是处女。“我当时觉得要死的人是我,”我妹妹说,“可任他们翻来覆去讲了好几遍,也没有人能向我解释明白,可怜的圣地亚哥·纳萨尔最后是怎么牵连进这场是非里去的。”人们只搞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安赫拉·维卡里奥的两个哥哥正等着要杀圣地亚哥·纳萨尔。
我妹妹在回家的路上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回到家,她在餐厅里看见了我母亲。母亲穿着带蓝色花饰的礼拜日礼服,以备主教前来问候。她一边拾掇着餐桌,一边哼着一首讲述隐秘之爱的葡萄牙民谣。我妹妹注意到餐桌前多了一把椅子。
“给圣地亚哥·纳萨尔准备的,”我母亲告诉她,“他们说你邀请他来吃早餐。”
“撤了它吧。”我妹妹说。
然后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母亲听。“可她好像都知道了似的,”妹妹对我说,“和以前一样,刚跟她提起一件事,还没讲到一半,她就已经都清楚了。”那个悲惨的消息对我母亲而言十分棘手。圣地亚哥·纳萨尔的名字就是照着我母亲的名字起的,她还是他洗礼时的教母,但她与被退回来的新娘的母亲普拉·维卡里奥又是血亲。尽管如此,她还是没等女儿讲完,就穿上了高跟鞋,披好了去教堂悼唁时才披的头巾。我父亲躺在床上听到了一切,他穿着睡衣来到餐厅,惊慌失色地问我母亲要去哪里。
“去告诉干亲家普拉西达,”她答道,“所有人都知道有人要杀她的儿子,只有她自己不知道,这不公平。”
“咱们和维卡里奥一家的关系与跟她的关系一样近啊。”我父亲说。
“永远要站在死者那一边。”她说。
我的弟弟们纷纷从其他房间走出来。年龄最小的几个感受到悲剧的氛围,哭了起来。母亲平生第一次没去哄他们,也没理会她的丈夫。
“你等等,我去换衣服。”父亲对她说。
而她已经在街上了。我弟弟海梅那时还不到七岁,只有他穿戴整齐了准备去上学。
“你陪她去。”父亲命令道。
海梅跟在她身后跑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只好紧紧抓着母亲的手。“她一边往前走,一边跟自个儿说着话。”海梅告诉我。“粗野的东西,”她低声自语,“下贱的畜生,永远干不出什么好事。”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还牵着孩子的手。“他们当时肯定以为我疯了。”她对我说,“我只记得远远听到一群人吵嚷着,就好像婚礼又重新开始了,所有人都在往广场跑。”她以最大的决心加快了步子,因为有人正命悬一线,直到一个迎面跑来的人对她的疯狂表示同情:
“别麻烦了,路易萨·圣地亚加,”他跑过她身边时朝她喊,“他们已经把他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