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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三、玉米粑粑的故事 · 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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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脑袋从气窗的栅栏里探进去,尽力张望,探索着那不幸的女人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的那个角落。

等她把脑袋缩回来,已经泪流满面了。

“你们管这个女人叫什么?”她问乌达德。

乌达德回答:

“我们叫她古杜勒修女。”

马伊埃特说:“可我,我叫她帕盖特·香特弗勒里。”

说着,她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叫目瞪口呆的乌达德把头伸进窗洞里去看。

乌达德一看,只见隐修女阴沉出神凝视的那个角落里有一只缀满金箔银片的粉红缎子的小鞋。

惹维丝接着也去张望。然后,三个女人注视着这不幸的母亲,都哭了起来。

可是,无论她们的注视,还是她们的眼泪,都没有使隐修女分散注意力。她仍然合着双手,嘴唇木然,目光呆滞;她那样呆望着小红鞋,知道她不幸遭遇的人见了,真是心痛欲裂。

三个女人默然无语:她们不敢出声,低声说话也不敢。这样的彻底的静默、彻底的痛苦、彻底的遗忘——除了一件事,其他皆已忘记得一干二净——就这样,她们觉得仿佛是置身于复活节或圣诞节主坛之前,不敢出声,大气儿也不敢出,已经准备跪下了,她们觉得仿佛在受难主日(41)进入了一座主教堂。

(41)大斋第五个星期日。

终于,三人中最好奇的、因而也是最不敏感的惹维丝,试图让隐修女开口,便说:“姑姑,古杜勒姑姑!”

这样接连喊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声音高。隐修女纹丝不动,一句话也没有,看也不看一眼,一声叹息也没有,生息全无。

乌达德也来喊,声音更为温柔、亲切:“姑姑!圣古杜勒姑姑!”

还是沉默,仍旧一动也不动。

惹维丝叫道:“真是个怪人!雷都打不动的!”

“也许是聋了吧?”乌达德叹息说。

“也许瞎了,”惹维丝补充说。

“也许死了,”马伊埃特接着说。

确实,灵魂即使还没有离开这个麻木、沉睡、呆滞的肉体,至少已经退缩、隐藏到深渊里去了,外部器官的知觉再也不可能达到了。

乌达德说:“那就只好把这块饼撂在窗洞上了。可是,会有哪个小孩拿走的。怎样才能把她叫醒呢?”

却说欧斯塔希,直到此刻以前,他的注意力一直为刚刚过去的一只大狗拖的小车子所吸引,这时突然发现带着他的三个大人正在向窗洞里窥探什么,不由得也心生好奇,就爬到一块界牌上,踮起脚尖立着,把他那红喷喷的胖脸贴在窗洞上,叫道:“妈妈,让我也瞧瞧呀!”

听见这样一个清澈、新鲜、响亮的小孩声音,隐修女一个寒噤,猛地扭过头来,就跟钢制弹簧似的。她那两只仅仅剩下骨头的长手伸了出来,掠开额头上的头发,以惊讶、痛苦、绝望的眼神注视着那孩子。但这道目光也只是一闪即逝。

“啊,我的上帝呀!”她忽然大叫一声,脑袋低了下去,埋到两膝之间。嘶哑的嗓音,从胸腔里发出,似乎撕裂了胸膛。她说:“至少,别叫我看见别人的孩子呀!”

“您好,太太,”孩子郑重其事地说。

然而,这一下震惊好像唤醒了隐修女。她从头到脚,浑身一阵哆嗦,上下牙齿直打战,微微抬起头来,两肘紧箍着大腿,两手紧握两脚,好像是要焐焐脚,叫道:

“啊,好冷呀!”

乌达德满怀怜悯,说:“可怜的女人,你要个火吗?”

她摇摇头,表示拒绝。

“好吧,”乌达德又说,递给她一个小瓶子:“这儿有点甜酒,喝两口,身子好暖和点。”

她又摇摇头,看看乌达德,说:“水!”

乌达德坚持:“不行,姑姑,一月里不好喝凉水的。得喝点甜酒,吃点这个玉米粑粑,是我们特地给你做的。”

她却推开马伊埃特递给她的饼,说:“黑面包!”

“得,”惹维丝也感到怜悯,解开羊毛披风,说道:“给,这件外套比你的暖和点,你披上吧!”

她像对待甜酒和饼一样,还是拒绝,回答说:“麻袋!”

好心的乌达德说:“可你总多少看出来了吧:昨天过节哩。”

隐修女说:“我看出来了,我水罐里两天没有水了。”

沉默了一会,她又说:“是过节,把我忘了。是应该的。世界为什么要想到我呢,既然我不想它!火熄了,灰也冷。”

接着,好像是话说多了感到疲乏,她又把脑袋搭拉下去,靠在膝头上。淳朴慈悲的乌达德自认为听懂了她这句话的意思是抱怨太冷了,就天真地答复:“您是要火吧?”

“火!”麻袋女嗓音奇特地说:“那你们能给在地下已经十五年的可怜的小妞儿也生个火吗?”

她四肢战栗,嗓子发颤,目光闪烁,跪立起来。忽然,她向一直以惊奇的眼光注视着她的那孩子,伸出苍白瘦削的手去,叫道:“快把孩子抱走!埃及女人要来了!”

接着,她扑面倒在地上,额头碰在石板地面上,发出石头撞击石头的声音。那三个女人以为她死了。但是,过了一会,她又动弹起来。只见她肘膝着地,趴在地上爬着,一直爬到放小红鞋的那个角落里。她们不敢再看了,再也看不见她了,只能听见一声又一声亲吻、一声又一声叹息,中间穿插着令人心碎的呼喊声、浊重的撞击声,仿佛是脑袋在往墙上撞。接着,重重一声撞击,她们三人吓得一个劲儿地哆嗦,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恐怕是自己碰死了吧?”惹维丝说,壮胆探头往气孔里张望:“姑姑!古杜勒姑姑!”

乌达德也喊道:“古杜勒姑姑!”

“啊!我的上帝!她不动了!”惹维丝说,“她死了吧?古杜勒!古杜勒!”

马伊埃特哽咽气塞,一直说不出话来,这时强打起精神,说道:“等一等!”接着,弯下腰去,对着窗洞大叫:“帕盖特!帕盖特·香特弗勒里!”

即使是一个孩子点炮竹,看见没燃起来,傻不愣登地去吹,炮竹对着脸炸响了,即使他,也不像马伊埃特那样被这个名字猛然扔进古杜勒修女小室里所造成的效果吓得胆战心惊。

隐修女全身一阵哆嗦,腾地站立起来,光着脚一下子跳到窗洞口,两眼火花直冒,吓得马伊埃特和那两个女人,还有孩子,往后直退,退到了河堤栏杆。

这时,隐修女那阴森可怕的脸出现在气窗上,紧紧贴着窗栏。她狂笑着,叫道:“哈,哈!是埃及女人在叫我!”

恰好这时,耻辱柱那边出现了一个场面,把她那狂乱的目光吸引过去。她万分厌恶地皱起额头,两只骷髅般的手臂从囚室里伸了出去,以临终断气似的重喘声叫道:“噢,是你呀,埃及女人!是你在叫我,你这偷孩子的贼!好哇!该死的东西!该死!该死!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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