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节(2/2)
“喂,不是从那儿走的呀,”我对他说。
“我们去买些蜜饯,是玛格丽特刚才向我要的。”
我们走进了开设在剧场过道上的一个糖果铺。
我真想把整个铺子都买下来。正在我观看可以买些什么东西装进袋子的时候,我的朋友开口了:
“糖渍葡萄一斤。”
“您知道她爱吃这个吗?”
“她从来不吃别的蜜饯,这是出了名的。”
“啊!”当我们走出店铺时他接着说,“您知道我要把您介绍给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您别以为是把您介绍给一位公爵夫人,她不过是一个妓女罢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妓女。亲爱的,您不必拘束,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好啦。”
“好吧,好吧,”我嘟嘟囔囔地说。我跟在朋友的后面走着,心里却在想,我的热情看来要冷下去了。
当我走进包厢的时候,玛格丽特放声大笑。
我倒是愿意看到她愁眉苦脸。
我的朋友把我介绍给她,玛格丽特对我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就说:
“那么我的蜜饯呢?”
“在这儿。”
在拿蜜饯的时候,她对我望了望,我垂下眼睛,脸涨得绯红。
她俯身在她邻座那个女人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随后两个人都放声大笑起来。
不用说是我成了她们的笑柄;我发窘的模样更加让她们笑个不停。那时我本来就有一个情妇,她是一个小家碧玉,温柔而多情。她那多情的性格和她伤感的情书经常使我发笑。由于我这时的感受,我终于懂得了我从前对她的态度一定使她非常痛苦,因此有五分钟之久我爱她就像一个从未爱过任何女人的人一样。
玛格丽特吃着糖渍葡萄不再理我了。
我的介绍人不愿意让我陷于这种尴尬可笑的境地。“玛格丽特,”他说,“如果迪瓦尔先生没有跟您讲话,您也不必感到奇怪。您把他弄得不知所措,他连该说什么话也不知道了。”
“我看您是因为一个人来觉得无聊才请这位先生陪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开口说话了,“那么我就不会请欧内斯特来,要求您同意把我介绍给您了。”
“这很可能是一种拖延这个倒霉时刻的办法。”
谁要是曾经跟玛格丽特那样的姑娘稍许有过一点往来,谁就会知道她们喜欢装疯卖傻,喜欢跟她们初次见面的人恶作剧。她们不得不忍受那些每天跟她们见面的人的侮辱,这无疑是对那些侮辱的一种报复。
因此要对付她们,也要用她们圈内人的某种习惯,而这种习惯我是没有的;再说,我对玛格丽特原有的看法,使我对她的玩笑看得过于认真了,对这个女人的任何方面,我都不能无动于衷。因此我站了起来,带着一种难于掩饰的沮丧声调对她说:
“如果您认为我是这样一个人的话,夫人,那么我只能请您原谅我的冒失,我不得不向您告辞,并向您保证我以后不会再这样卤莽了。”
说完,我行了一个礼就出来了。
我刚一关上包厢的门,就听到了第三次哄笑声。这时候我真希望有人来撞我一下。
我回到了我的座位上。
这时候开幕锤敲响了。
欧内斯特回到了我的身边。
“您是怎么搞的!”他一面坐下来一面对我说,“她们以为您疯了。”
“我走了以后,玛格丽特说什么来着?”
“她笑了,她对我说,她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像您那样滑稽的人;但是您决不要以为您失败了,对这些姑娘您不必那么认真。她们不懂得什么是风度,什么是礼貌;这就像替狗洒香水一样,它们总觉得味道难闻,要跑到水沟里去打滚洗掉。”
“总之,这跟我有什么相干?”我尽量装得毫不介意似地说,“我再也不要见到这个女人了,如果说在我认识她以前我对她有好感;现在认识她以后,情况却大不相同了。”
“算了吧!总有一天我会看见您坐在她的包厢里,也会听到您为她倾家荡产的消息。不过,即便那样也不能怪您,她没有教养,但她是一个值得弄到手的漂亮的情妇哪!”
幸好启幕了,我的朋友没有再讲下去。要告诉您那天舞台上演了些什么是不可能的。我所能记得起来的,就是我不时地抬起眼睛望着我刚才匆匆离开的包厢,那里新的来访者川流不息。
但是,我根本就忘不了玛格丽特,另外一种想法在我脑子里翻腾。我觉得我不应该念念不忘她对我的侮辱和我自己的笨拙可笑。我暗自说道,就是倾家荡产,我也要得到这个姑娘,占有那个我刚才一下子就放弃了的位置。
戏还没有结束,玛格丽特和她的朋友就离开了包厢。
我身不由己地也离开了我的座位。
“您这就走吗?”欧内斯特问我。
“是的。”
“为什么?”
这时候,他发现那个包厢空了。
“走吧,走吧,”他说,“祝您好运气,祝您万事顺利。”
我走出了场子。
我听到楼梯上有——的衣裙声和谈话声。我闪在一旁不让人看到,只见两个青年陪着这两个女人走过。在剧场的圆柱走廊里有一个小厮向她们迎上前来。
“去跟车夫讲,要他到英国咖啡馆门口等我,”玛格丽特说,“我们步行到那里去。”
几分钟以后,我在林荫大道上踯躅的时候,看到在那个咖啡馆的一间大房间的窗口,玛格丽特正靠着窗栏,一瓣一瓣地摘下她那束茶花的花瓣。
两个青年中有一个俯首在她肩后跟她窃窃私语。
我走进了附近的金屋咖啡馆,坐在二楼的楼厅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窗口。
深夜一点钟,玛格丽特跟她三个朋友一起登上了马车。
我也跳上一辆轻便马车尾随着她。
她的车子驶到昂坦街九号门前停了下来。
玛格丽特从车上下来,一个人回到家里。
她一个人回家可能是偶然的,但是这个偶然使我觉得非常幸福。
从此以后,我经常在剧院里,在香榭丽舍大街遇见玛格丽特,她一直是那样快活;而我始终是那样激动。
然而,一连有两个星期我在哪儿都没有遇到她。在碰见加斯东的时候,我就向他打听她的消息。
“可怜的姑娘病得很重,”他回答我说。
“她生的什么病?”
“她生的是肺病,再说,她过的那种生活对治好她的病是毫无好处的,她正躺在床上等死呢。”
人心真是不可捉摸;我听到她的病情几乎感到很高兴。
我每天去打听她的病况,不过我既不让人家记下我的名字,也没有留下我的名片。我就是通过这种方法知道了她已病愈,后来又去了巴涅尔的消息。
随着时光的流逝,如果不能说是我逐渐地忘了她,那就是她给我的印象慢慢地淡薄了。我外出旅游,和亲友往来,生活琐事和日常工作冲淡了我对她的思念。即使我回忆起那次邂逅,也不过把它当作是一时的感情冲动。这种事在年幼无知的青年中是常有的,一般都事过境迁,一笑了之。
再说,我能够忘却前情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因为自从玛格丽特离开巴黎之后,我就见不到她了,因此,就像我刚才跟您说的那样,当她在杂耍剧院的走廊里,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已经认不出她了。
固然那时她戴着面纱,但换了在两年以前,尽管她戴着面纱,我都能一眼认出她来,就是猜也把她猜出来了。
尽管如此,当我知道她就是玛格丽特的时候,心里还是怦怦乱跳。由于两年不见她面而在逐渐淡漠下去的感情,一看到她的衣衫,刹那间便又重新燃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