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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比利时(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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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勒这个复仇女神:“就是用红屁股在黑石头上拉黄便便!”)

(“对弗兰德的爱,最高表现是什么?”

“不晓得。”

“手臂下夹着一块法国面包饿死。”)

杰迪是不是在开玩笑,从他那儿是绝对看不出来的。那张蓝红色的黑帮脸。脸颊变成过浅灰色,在爸爸对他道歉的时候。

我给自己涂肥皂水的时候,我总是觉得要打喷嚏,但还是管住了我这腺体叛逆的身体。被绝望的飞行员哈利扔在飞行线路后面的我,躲在莱厄河的淤泥里,只剩下鼻子出气。党卫军元首贴身卫队 的坦克冲过去了。打喷嚏可是致命的。

所以我的身体不打喷嚏。

“请吧,往后一点点。谢谢。非常感谢。请吧。往旁边靠一点点。”

给了理发师百分之二十五的小费。他无动于衷。

《墨丘利》的约翰·菲尔海森喝波尔图酒。“您读过我的书《等待关朵琳》吗?或者往里看过两眼吗?”

“以前看过。”

“是嘛,以前看过。在上幼儿园的时候?”

“不,在高中。”

“在高中?在高中的图书馆里?”

“我是说,在我读高中的那段时间里。”

“您那个时候就已经写作了?”

“写诗。”

“是嘛,是这样。一个弗拉芒的兰波。”

“不要碰兰波!”“坎特贝利”参观的几位客人下巴下面系着餐巾或者一条印了巨大龙虾的围裙放在肚子墙面,迷惑不解地看了过来。一个穿着燕尾服,脖子上挂一条金项链的男人像一个战地警察 一样恼火地站了起来。约翰·菲尔海森,文化杂志《墨丘利》的大使,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在大使馆,”他飞快地说,免得又引起新的战争呼声,“我从格罗米科那儿收到了一份礼物,两公斤的鱼子酱罐头。作为笔社 [665] 主席嘛。”为了挡住更多的抗议叫喊,他低声说:“我不喜欢鱼子酱,但如果你们想吃的话,从这儿到我家走路就十分钟。不,我不喜欢鱼子酱,这就和香槟酒一样。不,我更愿意喝苹果酒。或者像吃蚝,不,我更愿意吃普通贝壳。”

《墨丘利》的主编已经决定了。嗯,这么说吧,《墨丘利》的主编建议印您的作品出来。但请您原谅我们的怀疑。您读英文的书吗?对吧?这我之前已经猜到了……

因为我们有几个人相信……不是鄙人,也不是我们的主席,他的感觉很确定……

印出来的东西有很多啊,亲爱的朋友,那么多!尤其是给普通大众的,对不对?西格内特啦、泽夫罗啦、企鹅经典啦、皇冠经典啦。 [666] 要剽窃一段,甚至,剽窃一整本书都不是什么难事。就连博学多识的人也不太会发现。

但我还是感觉这些文稿挺可靠的。再加上我现在认识了您……

提奥·冯·巴梅尔的腿几乎已经废了 。化脓骨髓炎。“非常简单,路易斯,在脊柱里和骨膜下堆积了所有脓水,而腿,腿骨就坏掉了。他没救了。很简单。”

“我没法再去打猎了。打不了人,也打不了动物。我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起起落落都有时。我还有几年好日子要过呢。换换岗位对我来说也挺好的。它们让我去文化部。是啊,路易斯,我现在是教科文部委顾问了,分管文化。我对纯艺术一直还有点儿感觉的。你了解我。文化,这可是个大得没边的领域。

“顺便说一句,告诉你父亲,他不要再偷偷摸摸跑去约斯特·冯·登·封多 [667] 圈子的聚会了。那里面我们的人比他想象的要多。现在莫斯科叫嚣得这么嘚瑟,搞这些事儿还真不是时候。”

来到了一个有田园风味的小车站。等着。

在慢车上读报纸:“煤气危险”“煤气过滤器”“煤气均衡”。闻到的都是煤气。尝到的都是煤气。

黄星 [668] 是一种花。

等了十分钟。这段时间里一个大约十六岁的女孩子一直在一块墓地上跳来跳去,从左往右,从右往左,每次都是双脚着地。接着克拉森斯来了,开着一辆1939年产的白色梅赛德斯,带黑色皮革座椅的那种。

“免贵姓克拉森斯,名尤利安。我代表阿诺尔德·帕蒙提尔。他衷心向您问好。他是世界上最诚心实意的人了。《墨丘利》发展到了今天这一步,他却逃到自己的帆船俱乐部里去了。我一定要向您致敬。我读了您的小说的清样稿。很有潜力。”

《墨丘利》和欧梅尔·伯塞茨都经历了好日子和坏日子。

感觉要拉肚子了。我就像一个五十岁老头一样费力地爬着石阶梯,走到了《墨丘利》的大门口,走进了它的特殊日子。帕蒙提尔的居所在1520年被起义的农民占领过,克拉森斯说,而我掐了掐自己的屁股,把胀气都压回肠道里。但是,宾纳·冯·欣能和威尔玛·冯·恒能制服了占领者。

帕蒙提尔夫人,刚取下笼头的一匹老马,那马脸一看就是每天骑马的人。她旁边是约翰·菲尔海森。帕蒙提尔夫人嘶叫了一下。

“我感到万分高兴,能看到新鲜血液加入《墨丘利》。”(不是我的血,宝贝儿 !)

与弗拉芒头脑握手。肠子发出警告。钢铁的意志。在喝开胃酒时,为阿诺尔德·帕蒙提尔干一杯。这位先生每年都会将自己的屋宅、自己的博物馆、自己的领地开放给《墨丘利》进行周年庆祝。这位帕蒙提尔恩主,在战争年代也毫无畏惧地为我们的文化冲锋陷阵,堵住缺口,现在却由于私人原因而令人遗憾地缺席了。

所有人到露台上拍集体照。是啊,年轻的塞涅夫,我们的本雅明,往前往前。蹲下!

军乐队圣雷洛皮乌斯开始演奏。三个打扮成捕蟹渔妇的年轻女子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歌:“我每天将爱的网/撒在你家门前/要将你的心捕捉/永远留在我身边。”

在过道里一下子就找准了急需的房间。真幸运。男仆在门外等,带我回到我的座位,在斐尔纳德尔·帕蒙提尔夫人左边。

一个长了灰色髭须、灰色络腮胡子和麻子的男人在讲话。《墨丘利》的化身、创建人和主席,《飘零人山谷》的作者。他讲到了弗拉芒文化人深入内心的抵抗运动,许多人的奉献,少数人的耻辱。但是,精神,如往常一样,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全面的胜利就是它自己的落败。

“不,路易斯,吃芦笋的时候不喝葡萄酒。这会破坏……”

“夫人。”

“是,亲爱的作家 。”

“我们是不是在‘皮卡迪’见过?”

“我想……没有……但是我对艾斯纳区还是挺熟的。蒂耶里城堡,苏瓦松……”

“夫人,我们是不是一起去过‘皮卡迪’?”

“没有。”

“那就请您不要再用我的名字称呼我。”

“……”

“另外,夫人,吃芦笋的时候完全可以配葡萄酒的,天然香槟 。”

罗伯特叔叔家的两个屠夫学徒在瓦勒的一个浪荡夜晚之后从马的头颅里拔出来的马牙,在这张马脸上找到了新家。她招来了招待员。

“费尔南德,您立刻给我上酩锐酒庄的香槟酒 。”

男仆去了又来。我旁边的母马发出了一声嘶叫。

在《南北》《金色莱雅》《弗拉芒丰收》《银笛》《晨曦》上发表过文章的弗拉芒头脑们打哈欠,瞪着空中的洞,互相窃窃私语,吞咽食物。

“夫人。”

“是,塞涅夫先生。”

他巧舌如簧,在马鞍上转动:“我可以斗胆向您祝贺,祝贺您有这么精致非凡的餐具吗?”

“可以啊。噢,当然。的确是。我丈夫,他攫取了,我是说,他获取了这些餐具。是他参加比利时独立旅 [669] 最后对抗人民冲锋队 [670] 的时候。这套餐具不完整。可是还是不错的。大概也就是比克堡 [671] 农民所能提供的最完整的服务了。”

在客厅里她也没有离开过我身边。虽然她也围绕着、装点着、衬托着那些红脸蛋的客人,那些写作行家们 。

“十字架式的苦难就在于,我的好小伙儿,我们的作家对自然科学置之不理。比如说,我们的好梵霍尔,我在学院里最好的朋友,写出了完美的叙事歌谣,但我敢打赌他连质数是什么都不知道。”

“写得真正出神入化的,是路易斯的肛欲期 [672] 。”

“我有一个儿子,他也写作。他比您开始得还早。您稍等,我想我的手提包里有他的作品,那时候他才十二岁……”

“对逗号的使用有时候也很奇异。一个逗号就像是一次呼吸……”

“但是他到了十七岁就不写了。这让我很哀愁,比利时的哀愁,啊哈哈哈……”

“还有夸张的手法,我亲爱的。几乎用得有点滥了。而且显得牵强。我做了记号。等一等,在这儿。第二百零六页:‘爱的望远镜’。而在三百零几页:‘欲望森林’。这有点过了。”

“‘逗号’,‘ virgule [673] ’,不是源自‘处女’(virgo),而是来自‘virgu&039;,‘棍子’或‘藤条’。”

“您知道,欧几里得并没有发明质数。”

“您对历史的看法,我不能苟同,真的不能。一个民族的理想历史必然也要包括它的梦想。不。”

“可是卡列尔,历史是一个民族的记忆。如果记忆被歪曲了,那么……”

“我已经咳嗽了整整一个星期了。我服了止咳糖浆,但一点儿作用都没有。是佩林克的糖浆,吃的时候有查尔特勒 [674] 酒的味道。”

“但是,佩林克的糖浆是一种兴奋剂呀!”

“我看到书里写男孩子们怎么当面训斥其他男生,就是小踝骨那儿,我看得可开心了。这样的事儿我也干过,那大概是1926年,是吧,我想。那时候我还在上高中……”

“我在占领期从来没有害怕过。就连我连名带姓出现在《布鲁塞尔报》上的时候也没害怕过。”

“马赛尔,你要去暹罗了吗?跟着笔社一起去?去调查关于东方女人的传闻是不是真的?你不会又带上你老婆吧?”

“这我得说,我还是更愿意带着我自家肉去。我喜欢从干净盘子里吃肉。”

“部里的新人看上去是个工作狂。他叫冯·海勒,要不就是冯·马勒、冯·佩梅尔,或者差不多这类名字。”

“这肯定是自传。可以感觉出来。有些东西让人觉得就是这样。我当年在圣阿曼德学校上学的时候,我老实说,也感觉到了心动,对……”

我在一面威尼斯洛可可风格的镜子中看到了他。他的头有我的一半那么大。

我朝他打招呼。用一个弯曲的食指,就像一个小肉钩。他身子壮实,头发暗金色,长了一个肥肉鼻子、一张细长的嘴,眼睛周边泛红。他来了。我喝醉了,又格外清醒。

“你为什么这么盯着我看?我脸上有黑东西吗?”

“没有。”他激动地说。科特赖克口音。“莫有。”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给我叔叔做帮手。如果什么地方缺了什么,我就要去帮忙。”

“你叔叔是谁?”

“尤利安·克拉森斯。”

“老马……玛利……玛利亚……帕蒙提尔的种马?”

我彻底软了的舌头说话打结。

“你拿了这些钱做什么呢?”他问。

“哪些钱?”

“《墨丘利》登载你的长篇小说时付给你的钱。”

“是中篇小说。”

“威廉姆·埃尔朔特的《奶酪》比你的还短。你每页就能拿八十法郎。”

他把碗里的甜点都吃光了。蛋糕、杏仁牛角包、奶油夹心饼、小牛轧糖、普拉林。然后他又吃掉了黄铜咖啡壶旁边的方糖。

“这不公平。”

“什么?”

“他们在《墨丘利》上从来不登我的作品。可是我比你还大一岁。”(俺比侬还大一税。 )

“他们为什么不登你的作品呢?”

“因为我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诗人。”

我鼓掌。帕蒙提尔博物馆的灯火变昏暗,声响消沉。

“兄弟们!我很荣欣,给乃们介绍我们时代的斯人! ”

他并不惊讶,也不脸红,没有像我很熟悉的某个人一样尿裤子。他向各个方向鞠了鞠躬,拿出一张不久前刚折叠起来的纸,用浓重的科特赖克口音朗诵起来。我在这里复述一下这篇文字:

“要赞美夜莺的刽子手,要赞美所有的雌性哺乳动物、腔肠动物,以及林区、荨麻和兹韦弗海姆 [675] 。

“要赞美不容放弃的要求和潮汐,被煤气填充的皮肤和琥珀里的苍蝇。

“要赞美缺乏淤泥的人,不是按事物的本质,而是按其外表来认识它们的人。

“要赞美植物和挂在植物上的人猿泰山。

“要赞美我。”

他点点头,对稀稀拉拉的掌声表示感谢。他将这页纸送给了我。“可别弄丢了啊。”

弗拉芒的头脑们絮絮叨叨地轻声说话,直到其中一个人叫了起来:“要赞美山楂和犀牛。”

克拉森斯对他的侄儿瞧都没瞧一眼,说:“塞涅夫先生,如果您什么时候想要回家,我愿意效劳。”

“你不会错过什么的。”侄子说,“他们马上就会去家族小教堂,然后在社区大厅里选今年的‘廷内克·凡·霍勒 [676] ’。”

“只要给个信号就行了,在您……”叔叔说。而我说:“伙计,您真说中了我的心意。”

侄子陪我走到了乡村风格的车站。

“一首好诗。棒极了。”

“这样的诗我一天写三首。”他说。

“你真厉害啊!”

“因为我有技巧。我从字谜游戏里找到词汇,再把它弄得更乱一点。”

“《标准报》上的吗?”

“比如说。”

他没再说话。我也就沉默了。我们一起唱起了《一切都很好,我的贵妇人》,雷·文图拉与初中生们 [677] 里面的滑稽狐步舞曲。我们听到了萨克斯风和鼓声。我们看到了一只跛脚的海鸥。

我们走着瞧。我们走着瞧。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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