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2(1/2)
布卢姆
(含糊不清地)人生的大学。堕落的艺术。
博福伊
(大声嚷)卑鄙下流的谎话,证明他在道德上的腐败堕落!(打开他的公事包)我这里铁证如山,掌握犯罪事实[116]。审判长阁下,这是我的杰作的样本,可是被这畜生弄上的印记给糟蹋啦。[117]
旁听席上的声音
摩西,摩西,犹太王,
用《日报》把屁股擦。
布卢姆
(勇敢地)太夸张了。
博福伊
你这下流痞子!就该把你丢到洗马池里去,你这无赖!(对法庭)喏,瞧瞧这家伙的私生活吧!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外面他是天使,回到家里就成了恶魔。当着妇女的面,他的行为简直不堪入耳!真是当代最大的阴谋家!
布卢姆
(对法庭)可他是个单身汉呀,怎么会……
巡警甲
公诉人控告布卢姆。传妇女德里斯科尔出庭。
庭役
女佣玛丽·德里斯科尔!
(衣着邋遢的年轻女佣玛丽·德里斯科尔走来。臂上挎着一只桶,手持擦地用的刷子。)
巡警乙
又来了一个!你也属于那不幸的阶级吧?
玛丽·德里斯科尔
(愤慨地)我可不是个坏女人。我品行端正,在先前伺候的那一家呆了四个月呢。工钱是每年六英镑,星期五放假。可是这个人调戏我,我就只好辞工不干啦。
巡警甲
你控告他什么?
玛丽·德里斯科尔
他调戏过我。但是我尽管穷,却懂得自重。
布卢姆
(身穿波纹细呢家常短上衣,法兰绒长裤,没有后跟的拖鞋,胡子拉碴,头发稍乱。)我待你蛮好。我送过你纪念品,远远超过你身份的漂亮的鲜棕色袜带。当女主人责备你偷了东西的时候,我轻率地偏袒了你。什么都不要过分,为人得公正。
玛丽·德里斯科尔
(激昂地)今晚当着天主的面发誓。我才不会伸手去拿这样的好处呢!
巡警甲
你控告他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玛丽·德里斯科尔
这个人在房屋后院抽冷子把我吓了一跳,审判长老爷。一天早晨,趁着女主人出门买东西的当儿,他要我摘下一根饰针给他,又搂住了我,害得我身上至今还有四块紫斑。他还两次把手捅进我的衣服里。
布卢姆
她回手打了我。
玛丽·德里斯科尔
(轻蔑地)我更尊重的是擦地的毛刷[118] ,正是这样。审判长老爷,我责备他了。他对我说,可别张扬出去。
(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乔治·弗特里尔[119]
(法庭书记。嗓音洪亮地宣布)肃静!现在由被告做他编造的供词。(布卢姆申辩自己无罪。他手持一朵盛开的睡莲花,开始,一场冗长而难以理解的发言。人们将会听取辩护人下面这段对大陪审团所作激动人心的陈说:被告落魄潦倒,尽管被打上害群之马的烙印,他却有决心改邪归正,全然温顺地缅怀过去,作为养得很驯顺的动物回归大自然。他曾经是个七个月就出生的早产儿,由多病并断了弦的老父精心抚养大的。他本人是可能几次误入歧途的父亲,可他渴望翻开新的一页。如今终于面对被绑上去受鞭挞的笞柱,就巴不得周围弥漫着家族的温暖气息,在团聚中度过晚年。他已经被环境熏陶成了英国人。那个夏天的傍晚,当雨住了的时候,他站在环行线铁道公司机丰驾驶室的踏板上,隔着都柏林市内和郊区那些恩爱之家的窗户,瞥见幸福的、地地道道牧歌式的乡间生活,墙上糊的是由多克雷尔 [120] 店里买来的每打一先令九便士的墙纸。这里,在英国出生的天真烂漫的娃娃们,口齿不清地对圣婴作着祷告;年轻学子们拼死拼活地用着功;模范的淑女们弹着钢琴,或围着噼噼啪啪燃烧着的那截圣诞夜圆木,阖家念诵玫瑰经。同时,姑娘们和小伙子们沿着绿荫幽径徜徉;随着他们的步调,传来了美国式簧风琴的旋律,音质听来像煞管风琴,用不列颠合金[121] 镶边,有四个挺好使的音栓和十二褶层风箱,售价低廉,最便宜的货色……)
(又爆发了一阵哄笑。他语无伦次地咕噜着。审判记录员们抱怨听不清楚。)
普通记录员和速记员
(依旧低头看着记录册)让他放松一点。
马休教授
(在记者席上咳嗽一声,大声嚷)统统咳出来,伙计,一点一点地。(关于布卢姆和那只桶的盘讯。一只大桶。布卢姆本人。拉肚子。在比弗街。肠绞痛,对。疼得厉害。泥水匠的桶[ 122] 。)两腿发僵,拖着脚步走。忍受难以形容的痛苦。疼得要命。接近晌午的时候。要么是情欲,要么是勃艮第葡萄酒。对,一点儿菠菜。关键时刻。他不曾往桶里看。无人在场。一团糟。没有拉完。一份过期的《珍闻》[123]。
(起哄鼓噪,一片嘘声。布卢姆身穿沾满石灰水、破破烂烂的大礼服,歪戴着瘪下去一块的大礼帽,鼻子上横贴着一条橡皮膏,低声说着话。)
杰·杰·奥莫洛伊
(头戴高级律师的银色假发,身着呢绒长袍,用悲痛的抗议口吻。)本庭并非可以肆意发表猥亵轻率的演说,不惜伤害一个酒后犯罪者的场所。这里既不是斗熊场,也不是可以从事恶作剧的牛津。[124]不能在法庭上表演滑稽戏。我的辩护委托人尚未成年,一个来自外国的可怜的移民。他开头是个偷渡客,如今正竭力靠规规矩矩地工作挣点钱。被诬告的那些不轨行为是幻觉引起偶发的遗传性神经错乱导致的。本案中被控所犯的亲昵举动,在我这位辩护委托人的出生地法老[ 125] 之国,是完全被容许的。我要说的是,据初次印象[126]并没有肉欲的企图。既没发生暧昧关系,而德里斯科尔所指控的对她的调戏,也并没有重犯。我要特别提出隔代遗传的问题。我这位辩护委托人的家族中有着精神彻底崩溃与梦游症的病史。倘若允许被告陈述的话,他就可以诉说一桩事[127]——那是书里所曾叙述过的最奇妙的故事之一。审判长阁下,他在肉体方面是个废人,这是补鞋匠通常患的那种肺病造成的。据他所申诉的,他属于蒙古血统,对自己的行为不负任何责任。事实上,什么问题都不存在。
布卢姆
(赤脚,鸡胸,身着东印度水手的衫裤,歉疚般地将两脚的大趾头摆成内八字。睁开鼹鼠般的眯缝眼儿,茫然四顾,慢腾腾地用一只手抚摩前额。随后按水手的派头把腰带使劲一勒,以东方人的方式耸肩向法庭深打一躬,朝天翘起大拇指。)多、好、的、夜、晚。(天真地欢唱起来。)
可怜小娃子莉莉,
每晚猪脚送来哩,
两个先令付给你……
(众人怪叫,把他轰下台去。)
杰·杰·奥莫洛伊
(愤怒地对起哄者)这是一场匹马单枪的斗争。我对冥王哈得斯发誓,绝不能允许我的辩护委托人像这样被一帮野狗和大笑着的鬣狗所玩弄,而且还不准他发言。《摩西法典》[128] 已经取代了丛林法令。我绝不想损害司法的目的,然而这一点我必须反复强调指出:被告不是事先参与预谋的从犯,而起诉人被玩弄的事实也不存在。被告一直把该年轻女子当作自己的女儿来对待。(布卢姆握住杰·杰·奥莫洛伊的手,把它举到自己的唇边。)我要举出反证,彻底证明那只看不见的手[129] 在玩弄惯用的伎俩了。要是还认为可疑,就尽管迫害布卢姆好了。我这位辩护委托人生性腼腆,决做不出那种被损害贞节者会抗议的非礼举动。当一个理应对姑娘的状况负责的懦夫,在她身上满足了自己的情欲,使她误入歧途之后,他是决不会去朝她扔石头的。他要做个循规蹈矩的人。他是我所认识的人们当中最高尚清白的一位。眼下他的境遇不佳,因为他那份移民垦殖公司的辽阔地产被抵押出去了,那是在遥远的小亚细亚。现在把幻灯片放给你们看。(对布卢姆)我建议你出手大方一些。
布卢姆
每英镑付一便士。[130]
(墙上映出其尼烈湖的影象:朦朦胧胧一片银色的薄雾中,牛群在吃草。长着一双鼹鼠眼的白化病患者摩西·德鲁加茨[131] 从旁听席上站起来。他身穿印度粗蓝斜纹布褂子,双手各持着香橼、桔子和一副猪腰子。)
德鲁加茨
(嘶哑地)柏林西十三区布莱布特留大街[132]。
(杰·杰·奥莫洛伊迈上低矮的台座,一本正经地攥住上衣翻领。他的脸变得长而苍白,胡子拉碴,两眼深陷,像约翰·弗·泰勒[133] 那样出现了结核症的肿疱,颊骨上一片潮红。他用手绢捂着嘴,审视着迸溅出来的一股玫瑰色血液。)
杰·杰·奥莫洛伊
(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请原谅。我浑身冷得厉害,新近才离开病床。扼要他说几句话。(他模仿那有着鸟一般的头、狐狸似的胡子和宛若大象的鼻子的西摩·布希[ 134] 的雄辩。)当天使的书被打开来的时候,萌生于沉思的胸中那颗净化了的灵魂和正在净化着的灵魂的化身,倘若还有存在下去的任何价值的话[135] ,我就要提出,请对这位刑事被告人所蒙受的嫌疑,给予神圣而有利的裁定。
(一张写了些字的纸条被递交给法庭。)
布卢姆
(身着礼服)我可以提出最好的证人,就是卡伦和科尔曼[136] 二位先生、威兹德姆·希利·j.p。先生、我以前的上司乔·卡夫、前都柏林市长维·b·狄龙[137]先生。我和上流社会富于魅力的人士有交往……都柏林社交界的名媛们。(漫不经心地)今天下午我还在总督官邸的一个招待会上,跟老朋友天文台长罗伯特·鲍尔爵士和夫人聊天来着。我说:鲍勃[138] 爵士……
那尔弗顿·巴里[139] 夫人
(身穿开领低低的乳白色舞衫,戴一副长及臂肘的象牙色手套,罩着用黑貂皮镶边、薄薄地絮了棉花、拍出花纹的砖色披肩式外衣,头发上插着一把嵌着宝石的梳子和白鹭羽饰。)警察,逮捕他吧。当我丈夫参加芒斯特的巡回审判,前往蒂珀雷里[140] 北区的时候,他用反手给我写了一封字体蹩脚的匿名信,署名詹姆斯·洛夫伯奇[141] 。信里说,当我坐在皇家剧场包厢里观看《蚱蜢》的御前公演时,[142]他从楼座看见了我那举世无双的眼珠。他说,我使他的感情像烈火般高涨起来了。他向我作了非礼的表示,邀我下星期四在邓辛克[143] 标准时间下午四点半钟跟他幽会。他还表示要邮寄给我保罗·德·科克先生的一本小说,书名是《系了三条紧身褡的姑娘》。[144]
贝林厄姆夫人
(头戴无边帽,身披仿海豹兔皮斗篷,领子一直围到鼻子上。她走下四轮轿式马车,从她那只袋鼠皮大手笼里掏出一副龟甲框带柄单眼镜。)他对我也曾这样说过。对,这准是那个行为不端的家伙。九三年二月间下雨夹雪的一天,冷得连污水管的铁格子和澡缸的浮球活栓都结了冰。在索恩利·斯托克爵士[145] 的住宅外面,他替我关上了马车门。随后,他在信里附了一朵火绒草,说是为了向我表示敬慕,特地从山丘上采来的。我请一位植物学专家给鉴定一下。原来是他从模范农场的催熟箱里偷来的本地所产马铃薯花。
那尔弗顿·巴里夫人
真不要脸!
(一群妓女与邋遢汉一拥而上。)
妓女与邋遢汉
(尖声喊叫)可别让贼跑啦!好哇,蓝胡子[146] !犹大佬摩[147] 万岁!
巡警乙
(掏出手铐)放老实点!
贝林厄姆夫人
这家伙用种种笔迹给我写信,肉麻地恭维我是穿皮衣的维纳斯[148] ,说他深切地同情我那冻僵了的马车夫帕尔默,同时又表示羡慕帕尔默的帽子护耳、蓬蓬松松的羊皮外衣以及他能呆在我身边有多么幸运。也就是说,羡慕他身穿印有贝林厄姆家徽的号衣——黑色盾纹面上配以金线绣的雄鹿头。他肆无忌惮地夸奖我的脚尖,严严实实裹在丝袜子里的丰满的腿肚子,还热切地颂扬我那藏在昂贵花边里的另外一些宝贝,说这一切仿佛都历历在目。他怂恿我——还说他感到怂恿我乃是他一生的使命——尽早抓个机会玷污婚姻之床,犯淫乱之罪。
默雯·塔尔博伊贵妇人[ 149]
(身着骑马装,头戴圆顶硬礼帽,脚蹬长统靴——上面装有状似公鸡脚上的距那样的踢马刺;朱红色背心,戴着火枪手用的小鹿皮长手套一手套筒是编织成的。她撩起长长的裙据,不断地甩着猎鞭,抽打鞭子的滚边。)他对我也是这样。因为在凤凰公园的马球赛场上,他瞥见了我。那一次,全爱尔兰队和爱尔兰第二队 [150] 举行对抗赛。当英尼斯基林的强手登内希上尉骑着他所宠爱的那匹短腿壮马森特,在最后一局中获胜的时候,我的眼睛发出了圣洁的光。这个平民唐璜[151]从一辆出租马车背后瞅见了我。他把一张淫秽的相片——就是天黑之后在巴黎的大马路上卖的那种——装在双层信封里寄给了我。对任何上流妇女来说,这都是不能容忍的。我至今还保留着哪。相片上是一位半裸的女士,纤弱美丽——他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这是他的老婆,是实地拍的。她正在跟一个壮实的徒步斗牛士[ 152] ——显然是个坏蛋——偷偷干着那种事。他怂恿我也这么做,放荡一下,去跟驻军的军官们干不规矩的事。他央求我用说不出口的方式弄脏他那封信,惩罚他——其实他就欠挨一顿严厉的惩罚——容许他驮着我,把他当马骑,并且狠狠地鞭打他。
贝林厄姆夫人
他对我也是这样。
那尔弗顿·巴里太太
对我也是这样。
(几位都柏林的最上流的夫人都举起布卢姆写给她们的卑鄙龌龊的信给大家看。)
默雯·塔尔博伊贵妇人
(突然发起怒来。她脚下的踢马刺丁当作响。)向天主发誓,我要教训教训他,我要使劲鞭打这条胆小卑劣的野狗。我要活剥他的皮。
布卢姆
(闭上眼睛,自知难以幸免,缩作一团)是当场吗?(窘促不安地蠕动着)又是一次!(战战兢兢地喘着气)我喜欢冒这样的危险。
默雯·塔尔博伊贵妇人
正是这样!我要给你点厉害尝尝。叫你像杰克·拉坦那样跳舞。[153]
贝林厄姆夫人
这个暴发户!使劲揍他的屁股。在那上面划得一道道的,就像星条旗那样。
耶尔弗顿·巴里夫人
丢人现眼!他没有什么可辩解的!一个有妇之夫!
布卢姆
这些人哪。我的意思是拍打拍打而已。热辣辣地一片红,可又不至于流血。文雅地用烨木条抽打几下,还能促进血液循环哩。
默雯·塔尔博伊贵妇人
(嘲笑)咦,真的吗,我的好人儿?那么,当着神圣的天主发誓,我会吓掉你的小命的。我说话算话,准让你挨到一顿最残酷的鞭打。你已经把沉睡在我天性中的那只母老虎激怒了。
贝林厄姆夫人
(咬牙切齿地摇晃着围巾和带柄单眼镜)亲爱的哈纳,让他尝尝滋味。给他块生姜[154] 。用九尾鞭把这杂种狗抽打个半死。把他阉割了。把他劈成八块儿。
布卢姆
(浑身发抖,缩作一团,卑躬屈膝地双手合十)噢,好冷啊!噢,我一个劲儿地打哆嗦!那是因为您美得像天仙似的。忘掉吧,宽恕吧。这都是天命[155] 啊。请饶恕我这一次。(他伸过另一边面颊。)
耶尔弗顿·巴里夫人
(严峻地)塔尔博伊夫人,绝不能饶恕他!应该痛打他一顿!
默雯·塔尔博伊贵妇人
(气势汹汹地解开长手套的钮扣)凭什么宽恕他。狗畜生,而且生下来就是这副德性!他居然敢向我求爱!我要在大街上把他打得黑一块蓝一块的。把踢马刺上的齿轮刺进他的肉里。人人都晓得他是个王八。(她凶猛地凌空甩着猎鞭。)马上扒下他的裤子!过来,你这家伙!快点儿!准备好了吗?
布卢姆
(浑身发抖,开始照她的话做)今天天气还挺暖和。(鬈发的戴维·斯蒂芬斯[156] 跟一群赤足报童一道走过去。〕
戴维·斯蒂芬斯
《圣心使者》[157] 和《电讯晚报》,附有圣帕特里克节日的增刊,上面刊登了都柏林所有那些王八们的地址。
(披着金色斗篷的教长——教堂蒙席奥汉龙举起大理石座钟给众人看。康罗伊神父和耶稣会的约翰·休斯神父低垂着头。)
时钟
(钟门启开。)
咕咕。
咕咕。
咕咕。
(传来床架上的黄铜环丁零当啷的响声。)
铜环
咭咯甲咯。咭嘎唁嘎。咭咯甲咯。[ 158]
(雾做成的镶板急剧地向后滚去,陪审员席上突然出现了一张张的脸:戴大礼帽的首席陪审员马丁·坎宁翰、杰克·鲍尔、西蒙·迪达勒斯、汤姆·克南、内德·兰伯特、约翰·亨利·门顿、迈尔斯·克劳福德、利内翰、帕迪·伦纳德、大鼻子弗林、麦科伊以及一无名氏[159] 的毫无特征的脸。)
无名氏
光着屁股骑裸马。按照年龄规定的负载重量。[160] 混蛋。他把她骗到了手。
陪审员们
(一起朝着声音转过头去)真的吗?
无名氏
(咆哮)还撅起屁股来。我敢打赌,以一百先令博五先令。
陪审员们
(一起低下头去表示同意)我们大多认为大概是这么回事。
巡警甲
这家伙是个嫌疑犯。另一个姑娘的辫子给铰掉了。[ 161] 通缉杀人犯杰克[162] 。
悬奖一千英镑。
巡警乙
(畏惧,低语)还穿着黑衣服。是个一夫多妻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
庭役
(大声地)没有固定地址的利奥波德·布卢姆是个臭名昭著的使用炸药的盗匪,他还是伪造文书者,重婚犯,猥亵者,又是个王八。他有损都柏林市民的公益。如今在本巡回法庭陪审团面前,经庭长阁下……
(都柏林市记录法官、弗雷德里克·福基纳爵士阁下,身穿灰白石色袍子,蓄着石像[163] 般的胡须,从法官席上站起来。他双臂捧着雨伞状的权杖。前额上直挺挺地长出一双摩西那样的公羊角。)
记录法官
本法官将断然废止这种贩卖白奴的活动,以使都柏林免遭可憎的蠹虫之危害。真是令人发指!(他戴上黑帽子 164] 。)行政司法副长官先生,把站在被告席的这个家伙押下去,关进蒙乔伊监狱里,听候国王陛下的圣旨。然后把他绞死,要做到万无一失。愿天主大发慈悲,保佑你的灵魂。把他带走。
(一顶黑色头盖帽[165] 扣到布卢姆头上。行政司法副长官高个儿约翰·范宁出现了,他吸着一支刺鼻的亨利·克莱。[166] )
高个儿约翰·范宁
(脸色阴沉,用洪亮、圆润的嗓音说)谁来绞死加略人犹大?
(高级理发师霍·朗博尔德[167] 穿着血红色紧身皮背心,系着揉皮工人的围裙,肩上扛着盘成一圈的绳子,爬上绞刑架。腰带上插着救生用具和一根满是钉子的大头棒。他使劲搓着那双因戴着金属制关节保护套而隆起的手。)
朗博尔德
(用令人发惊的亲昵语气对记录法官说)陛下[168] ,敝人是绞刑吏哈利,默西河[169] 的凶神。每绞死一名,酬金五基尼。脖子不断不要钱。[170]
(乔治教堂的钟缓慢地响着,铁在黑暗中轰鸣着。[171] )
众钟
丁当!丁当!!
布卢姆
(绝望地)等一等。住手。这是一场骗局。发发善心。我瞧见了。清白无辜。姑娘给关在猴圈里。动物园。淫猥的黑猩猩。(上气不接下气地)骨盆。姑娘天真地羞红了脸,使我浑身瘫软。[172] (激动不已)我离开了那地方。(转向群众中的一个人,哀求地)海因斯,我能跟你说句话吗?你认得我。那三先令,你就留下吧。[173] 假若你还想多要一点的话……
海因斯
(冷漠地)我和你素不相识。
巡警乙
(指着一个角落)炸弹在这儿哪。
巡警甲
一颗可怕的定时炸弹。
布卢姆
不,不。那是只猪脚,我参加葬礼去了。
巡警甲
(抄起警棍)你撒谎!
(猎兔狗抬起鼻子尖儿,露出帕狄·迪格纳穆那张患坏血症的灰脸。他已经吃得一于二净。他吐出一股像是吃了腐肉般的臭气。他长得个头和形状都跟人一样了。那身猎獾狗的黑褐色毛皮成为褐色尸衣。一双绿眼睛杀气腾腾地闪着光。半截耳朵、整个鼻子和双手的大拇指都被食尸鬼吃掉了。)
帕狄·迪格纳穆
(瓮声瓮气地)可不是嘛。是我的葬礼。菲纽肯大夫[174]给开了死亡诊断书。我是因病自然死亡的。
(他把那张残缺不全的死灰般的脸转向月亮,忧伤地吠着。)
布卢姆
(昂然自得地)你们听见了吗?
帕狄·迪格纳穆
布卢姆,我是帕狄·迪格纳穆的鬼魂。听着,听着,啊,听着[ 175] !
布卢姆
这是以扫的声音。[176]
巡警乙
(画十字)这怎么可能呢?
巡警甲
一便士一本的《要理问答》里可没有。[177]
帕狄·迪格纳穆
是转生[178] 。亡灵。
一个嗓音
哦,别转文啦!
帕狄·迪格纳穆
(诚挚地)我曾经是约·亨·门顿的雇员,他是律师,负责办理宣誓和宣誓书事务,住在巴切勒步道二十七号。如今我因心壁肥大而死了。时运不济啊。我那可怜的老婆可遭了殃。她怎样忍受着这一切呢?可别让她挨近那瓶雪利酒。(他四下里打量着。)给我一盏灯。我得满足一下动物的欲望。那脱脂奶不合我的口味。
(公墓管理员约翰·奥康内尔[179] 那魁梧的身姿出现了。他手持一串系了黑纱的钥匙。站在他身边的是教诲师科菲神父[180],肚子鼓得像只癞蛤馍,歪脖儿,身穿白色法衣,头戴印花布夜帽,昏昏欲睡地拄着一根用罂粟编成的手杖。)
科菲神父
(打个呵欠,用阴郁的嗄声吟诵)呐咪内。雅各。尔饼干[181] 。啊们。
约翰·奥康内尔
(用喇叭筒像吹雾中警报般大声喊叫)已故迪格纳穆·帕特里克·t。
帕狄·迪格纳穆
(尖起耳朵,畏畏缩缩地)陪音[182]。(挣扎着向前移动,将一只耳朵贴在地面上)
是我主人的声音![183]
约翰·奥康内尔
埋葬许可证死亡[ 184] 第八万五千号。第十七墓区。钥匙议院。[185] 第一0 一号地域。
(帕狄·迪格纳穆一边沉思默想,一边直挺挺地翘着尾巴尖儿,竖起耳朵,显然在使劲地倾听着。)
帕狄·迪格纳穆
祈求他的灵魂获得永安。
(他沿着地下堆煤场的抛煤口像虫子一般慢慢地向前蠕动,系着褐衣的带子从卵石上拖过去,喳喳作响。一只胖墩墩的老鼠:[186] 爷爷趔趔趄趄地跟在后面。它长着一双蘑菇般的鸟龟爪子和灰色甲壳。从地底下传来迪格纳穆那闷哑的呻吟声:“迪格纳穆已死,并已入葬了。”汤姆·罗赤福特身穿深红色背心和马裤,头戴便帽,从他那有两根圆柱的机器里跳出来。)
汤姆·罗赤福特
(一手接着胸骨,深打一躬)那是吕便·杰。我得从他手里搞到一枚两先令银市。
(他死死地盯着检修口。)[187] 轮到我啦。跟我去卡洛。[188]
(他就像是一条鲁莽的鲑鱼一般纵身跳到空中,被吸入抛煤口。圆柱上的两个圆盘晃了晃,宛如一双眼睛。显示出一对“零”字。一切都消失了。布卢姆拖着沉重的脚步膛着污水继续向前走。众吻在尘雾的空隙间,吱吱响着。传来了钢琴声。他在一座点了灯的房舍前停下脚步,倾听着。众吻从它们藏匿的地方展翼飞出,在他周围翱翔,调哳着,啾唧着,颤颤巍巍地唱着。)
众吻
(颤巍巍地唱着)利奥!(啁哳着)黏糊糊,舔啊舔,腻得得,吧唧唧,跟利奥!(啾唧着)咕咕咕!真好吃,吱吱吱!(颤巍巍地唱着)大呀大!转啊转!利奥波波德!(啁哳着)利奥利!(颤巍巍地唱着)噢,利奥!
(众吻飒飒响着,在他的衣服上拍翅,飞落在上面,成为锃亮得令人眼花缭乱的斑点,化为银光闪闪的圆形金属小饰片。)
布卢姆
准是男人弹的。悲哀的曲子。教堂音乐哩。兴许就在这儿。(年轻妓女佐伊·希金斯[189] 身穿钉有三颗青铜钮扣的蔚蓝色宽松套衫,脖颈上系了一条长长的黑色天鹅绒细带。她点点头,轻盈飞快地跑下台阶,勾引他。)
佐伊
你在找什么人吗?他正在里面跟他的朋友在一道哪。
布卢姆
这里是麦克太太[190]家吗?
佐伊
不,她住八十一号。这里是科恩大大家。你走得越远,可能越倒媚。斯利珀斯莱珀老妈妈[191] 。(亲昵地)今儿晚上她自个儿在跟兽医搞着哪。他就是那个向她透露消息的人,告诉她哪些马会获胜,还接济她儿子在牛津读书。打了烊她照样接客。可是今天她并不走运。(觉得蹊跷地)你该不是他爹吧?
布卢姆
我可不是!
佐伊
你们两个人都穿黑衣服哩。今儿晚上小耗子儿痒痒吗,
(他的皮肤敏锐地感觉出她的指尖儿挨近了。一只手沿着他的左边大腿滑动。)
佐伊
球球儿好吗?
布卢姆
在另一边。可怪啦,我的长在右边儿。想必份量更重一些。我的裁缝梅西雅斯[192]
说,每一百万人当中才有一个。
佐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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