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2/2)
“土壤好、雨水好、阳光、六个孩子。”
“你一定还有什么秘诀没说出来。我自己也种过草莓,试过几次,这些条件基本上都有。”
“要更多的孩子。”福田先生说道,咧着嘴笑得金假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多点孩子,是的,这就是秘诀。这一点很重要,钱伯斯先生。”
“嗯,我们试过了,”亚瑟说道,“我们很努力地试过了,上帝知道。但是我们有伊什梅尔,我儿子伊什梅尔在这儿——他能抵两三个小伙子!我们对他有很高的期望。”
“哦,是的,”福田说道,“我们祝他好运。我们相信他的心很坚强,和他父亲一样。你儿子是个很棒的男孩。”
伊什梅尔走上陈旧的楼梯来到他曾经睡过很多年的房间,从壁橱的箱子里找出那本关于水手技能的书。书里夹着初枝的信,信封上写着山下肯尼的地址,倒贴的邮票,她清秀的字迹。信写在宣纸上,多年过去,宣纸被迅速风蚀,变得像冬天的树叶一样脆弱。他一手就能将初枝的信瞬间捏成细尘,永远抹去上面的内容。“我不爱你,伊什梅尔……我们最后一次在香杉树洞里见面时,我感觉到你的身体冲撞着我的身体,我就确切地知道一切都错了。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他将信又读了一遍,这次更注意到了信里的最后几句:“我希望你一切都好,伊什梅尔。你是有志男儿,是谦谦君子,我知道你必将大有作为,但是现在我却必须和你说再见。我要继续我的生活,为它努力我希望你也如此。”
但战争、他的胳膊、很多其他事——所有这些都让他的心变得狭隘了许多。他根本就没有前进。他也没有做出任何了不起的事情,只是报道一些铺路工程、园艺俱乐部的聚会、学校运动员。这么多年他一直颓废不振,只是用文字填满报纸的各个版面,将自己封锁在安全的范围内,刊登渡轮班次表、潮汐时间表和分类广告。也许,初枝偶尔看着他的时候的眼神就是这意味——在她眼里他是如此萎靡,完全不是以前的那个他,他身上曾经也有令她钦佩的地方,即便她不能爱他。那是这些年里他丢失的那部分,是他身上已经消失不见的部分。
他将信收进盒子,回到楼下,发现他母亲已经在床上睡着了,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微微地打着鼾;过道的灯光照进来,她看上去那么老,脸埋在枕头里,睡帽低低地遮住了前额。她的脸上布满皱纹,看着它们,他更深深地感到,如果她走了,他会有多么思念她。这和他是否同意她对上帝的信仰无关,而只和她归根结底是他的母亲,她从未停止过爱他相关。他现在明白了,他来南海滩,对他和他母亲来说,一样重要;多年来他一直在愚弄自己,认为事实恰好相反。终有一天他将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她死后,他将被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界上;而他却装得似乎她的离去对他来说不会造成痛苦。
他穿上外套,走进外面的寒冷中,夜空星光点点。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朝香杉树林走去。在茂密的枝丫下,他闻到了年少时在老地方的那种熟悉的芬芳,还有新下的雪的清新味道。树下的雪是刚刚覆上的,尚无人踩踏。香杉树的枝头也挂着白雪,枝叶之外的天空澄澈无垠,寒星点点投下光芒。他信步走到路与海滩交接的地方——夏天的时候,这里将有茂密的忍冬繁花盛放,与树莓花和野玫瑰交错竞艳——沿积雪覆盖、长满各种蕨类植物的幽径走到年少时的那棵空心的香杉树前。
伊什梅尔裹紧大衣,在里面坐了一小会儿。他聆听这个世界的声音,大雪使一切都失了声;根本听不到任何声响。寂静的世界在他耳中轰响不绝,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属于这里,这树洞里再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这树应该被一些更年轻的人发现,成为他们深藏心底的秘密,就像他和初枝以前那样。对他们来说,这个树洞能让他们逃避一个他不愿意明白却非常明白的事实,那就是:这个世界是沉默的、冷酷的、赤·裸的,而这正是它那可怕的美丽之所在。
他起身离开,离开树林,走到了今田家的土地旁边。路清晰地在被雪覆盖的一畦畦草莓间蔓延,他沿路走着,积雪反射着星光,使一切都沐浴在如水的清光下。最后,他到了今田家门前,然后进了今田家的客厅,与初枝和她父母坐在一起,他以前从未这样。初枝坐在他旁边,就在他旁边,那么近,穿着一件睡衣和她父亲的旧浴袍,头发沐浴在灯光里,披散在背上,像瀑布一样一直拖到她屁股那里,他伸手从口袋里拿出菲利普·米荷兰德在九月十六日写下的记录,打开。他解释了那些简写的意思,以及他为什么这么多年后会在夜里十点半跑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