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三十(1/2)
石怀玉见忆秦娥接电话的脸色不对,妆卸了半截,就朝门外跑,知道可能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忆秦娥那一脚,把他踢得实在够呛。放到平常,他绝对就窝下去起不来了。可今天,见她那么一副精神错乱的神情,他就硬撑着,出去把车发动了。路上,忆秦娥情绪有些失控。他问过几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流泪,只骂人。说要是刘忆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把他杀了。他这才知道是刘忆出事了。他一边开车一边想:刘忆是个傻子,平常都关在家里,有姥姥看着,能出啥事呢?大不了病了,或者烫了、摔了,还能严重到哪儿去呢?没想到,孩子竟然是从六楼的窗户上跌下来了。
他把车快开进城的时候,薛桂生给他打来个电话,要他只听,不说话。薛桂生在电话里说:
“秦娥的儿子刘忆,从六楼摔下来了。摔得很惨。我们已拉到医院抢救过了。人已不在了。你先别告诉秦娥,把人直接拉到西京医院再说。”
他觉得这回麻烦大了,忆秦娥肯定是要把他当罪魁祸首了。
也怪,忆秦娥这几天都特别的焦躁不安。有一晚上,半夜还突然醒来说,儿子在叫她呢。并且说就在院子里叫。她还披着衣服,打着手电,到院子里找了好半天。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要早知这样,他也就早把人送回去了。
忆秦娥只知出事了,还不知出了多大事。要是知道儿子已死,只怕是连车也坐不稳当,要从车窗里扑出去了。
自打他跟忆秦娥认识到现在,在忆秦娥心中,那个傻儿子,永远是处于第一位的。只要有空,她都要亲自给傻儿喂饭、洗脸、擦屁股。这个傻小子,也只要他妈干这些活儿。他妈不在,姥姥虽然也能替代,但他会搞出许多恶作剧来:要么故意把饭碗用嘴拱翻在地上;要么不擦屁股,还故意把屁股掰着,满房里跑着让人看。他有时还有点不理解这种感情,就一个傻子,忆秦娥怎么能爱成那样呢?忆秦娥她娘有一次说了一句话,倒是触动了他,她娘说:“家里就是养个小猫小狗,侍弄上一阵,都会有感情的,何况是人。”为给刘忆看病,忆秦娥少说也花上百万了。她抱着孩子,竟然跑过十几个省市。别看刘忆傻,可爱他妈的那份感情,却是正常儿子都没有的。刘忆每天从门孔里、后阳台等他妈回来,一等就是几个小时。见他妈一回来,猛地扑上去,能把他妈的脸上、脖子上、手上亲好几遍。说是亲,又更像小羊羔、小牛犊、小猪崽们的那种亲昵围攻。他嘴里直喊叫“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的,能一喊成百遍不停歇。说是喊,却又更像是唱。每每在这种不停歇、不换气的喊、唱声中,就见忆秦娥也忘了家外的一切不顺、不适、不快,迅速变得激情澎湃、心花怒放起来。他妈累了,他能跪在地上给他妈脱鞋,亲他妈的脚丫子,给他妈捶腿。哪个家里有这样一个活物,人能不挂牵、不思念、不心疼呢?他真不敢想象,到了西京医院,忆秦娥知道儿子已经不在人世,该是一种怎样悲痛欲绝的精神崩溃呀!他觉得,自己很算得上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了,可这阵儿,却连一个准确的安慰词汇,都想不出来了。他只能集中精力开车,力争把忆秦娥安全送到医院就是了。
当他把车勉强开到西京医院地下车库时,薛桂生已经安排好些人把车围住了。薛桂生没有让忆秦娥下车,而是让她姐和她弟,还有周玉枝上车去把人看护着。他把石怀玉先叫下来商量事情。
薛桂生说:“人其实在摔下六楼的时候,已经死了。可以说摔得没有人形了。娃的脑壳都成空瓢了,脑浆四溅,脸面全无,只是一摊血污而已。”
薛桂生问怎么办,因为他毕竟是忆秦娥的丈夫。关键是还让不让忆秦娥看遗体。
石怀玉想了想说:“恐怕得让看一下。不看,忆秦娥是过不去这一关的。”
那边车上,已经在骚动了。忆秦娥是要朝车下扑,几个人死拦着。
薛桂生说:“我已交代过他们,说孩子还在抢救。要一步步告诉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过程。都知道忆秦娥对孩子心重,怕一下说出来,她受不了。先说在抢救。然后再说有生命危险。最后再正式告诉她。把过程拉长些。”
石怀玉平常都是很有主见的人,这阵儿,脑子也一片空白了。
薛桂生接着说:“我们正请殡仪馆的化妆师在给孩子整形。大概还得一两个小时吧。等整好后,看能让忆秦娥看了,再说。”
石怀玉紧紧握了一下薛桂生的手说:“你考虑得很周到,就这样吧。”
然后,大家就按照薛团长安排的步骤,轮番做着忆秦娥的工作。
忆秦娥咋说都要去抢救室。
薛团长说:“抢救室不让人进,怕带进病菌,对抢救不利。”
直到团上办公室人说,形基本整好了,薛桂生才拉着石怀玉的手,悄声说:“我们先去看一下。然后再定,让不让她看。”
石怀玉心里还有些麻阴阴的。虽然在秦岭山中,没少见过生老病死。他甚至还抬过进山游玩失足摔死的大学生遗体,并且一抬就是几十里山路。可这孩子的死,似乎自己有脱不了的干系,他就还是有些两腿打闪,脚底像踩着棉花包一样,步步虚飘着。
薛桂生尽管越忙,兰花指越翘得厉害,可胆子却贼大。他一脚就踏进太平间的铁门了。
石怀玉也只好毛发倒竖地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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