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十六(2/2)
“他姥姥领着?”
忆秦娥点了点头。
“现在能说一些话了吧?”
“能叫妈妈,叫姥姥,叫舅舅了。”
“爸呢,会叫不?”楚嘉禾问。
她妈又把她的胳膊肘撞了一下,急忙把话题扯到了一边:“秦娥,我昨天还见你妈了,挺年轻的。”
“哪里年轻了。在农村做得很苦,来了也闲不下。”忆秦娥说。
她妈说:“能劳动是福呀!你看我,在机关养懒了,来给嘉禾照看几天娃,都腰痛背酸的。晚上还失眠呢。”
还没等她妈把话岔完,楚嘉禾又问:“儿子能走路了吗?”
忆秦娥还是很平静地回答:“能走了,就是不太稳。”
“再没看医生?”楚嘉禾还问。
忆秦娥说:“有合适的,还是会看的。”
楚嘉禾说:“真可惜了,还是个儿子。不过也说不准,不定哪天遇见个神医,还能峰回路转呢。”
这时,童车里的一个孩子突然哭起来。一个哭,另一个也跟着哭。楚嘉禾和她妈就急忙弯腰哄起了孩子。忆秦娥见孩子哭,也稀罕得凑近去,想帮着哄呢。楚嘉禾却急忙让她妈和保姆,把孩子从练功场推出去了。
从功场出来,楚嘉禾有一种极大的满足感。她觉得把好多气,似乎都在刚才那一阵对话中,撒了出去。虽然有些话并没有说到位,但好像也已经够了。双胞胎朝那儿一摆,其实什么不说,意思也都到了。
事情有时也不完全按一个人心想的逻辑朝前发展。比如楚嘉禾老公的房地产生意,在她热恋那阵儿,还是看不见隐忧的。但很快,就遇见了“冰霜期”。一栋又一栋无人购买的楼盘,日渐成了“烂尾楼”,让那里的房地产行业,突然感到了“灭顶之灾”。还没等楚嘉禾离开寒冷的北方,去享受阳光、沙滩、海浪的温暖浪漫,她老公就从海南撤资,回西京另谋发展了。而那些“烂尾楼”,已经让他几近破产。
另一个让楚嘉禾没想到的是:在舶来的时尚歌舞、模特儿演出日渐萧索时,老掉牙的秦腔,竟然又有起死回生之势。不断有人来省秦要看整本戏的演出。“秦腔搭台,经济唱戏”的包场,也日渐多了起来。全国的戏曲调演活动,也在频繁增加。省秦那帮靠唱戏安身立命的人,又在喜形于色、蠢蠢欲动了。
让楚嘉禾感到十分痛苦的是,就在这关键时刻,上边突然来搞了什么“团长竞聘上岗”。她的保护伞丁至柔,在第一轮演讲投票时,就被淘汰出局了。据说票数连三分之一都不到。有人分析,给丁至柔投票的,只有出门挣了钱的歌舞模特儿团的人。关键是好多人都已离开了。而“戏曲队”的人,还有团里的行政机关,都正憋着一股火,要“清算丁至柔分裂省秦的罪行”呢。都嫌他当了几年团长,犯了方向性错误,把省秦带向了灾难的深渊。他自己倒是“吃美了,逛美了,玩美了,拿美了”。秦腔却被他“害惨了,坑苦了,治残了,搞瘫了”。他不是继续当团长的问题。而是“撤销一切职务,以谢省秦”的问题;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问题。
最终,那个女里女气的薛桂生,给高票当选了。
这个活得跟“娘儿们”一样的薛桂生,一调来,就跟忆秦娥配演了许仙。以后又到上海学习、北京进修。他还从学演员转向了学导演。折腾得就没消停过。团里不景气了好几年,他却玩了个华丽转身,回来竞聘团长,说得五马长枪、头头是道;听得人一愣二愣、满耳生风。另外几个竞聘者,几乎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他们说来说去,还是丁至柔当初管理业务科那一套:不是要实行计分制,就是要打破铁饭碗、加大罚款力度,自然就很是不受人待见了。而那“娘儿们”,是文绉绉地说了美国说德国,说了德国说俄罗斯,说了俄罗斯又说元杂剧。总之,扯拉大,有气派。让人感到省秦是要“扶摇直上九万里”了。都说学跟不学不一样,这个团,也该有个文化层次高的人,来好好带一带了。关键是,这“娘儿们”打的是传统文化即将复兴的牌。把未来的秦腔“饼子”,画得跟“金饼”一样,说省秦从此将走向辉煌,走向世界了。经过如此背运的反复折腾,大家都希望有个黄土生金、时来运转的好日子。薛桂生算是瞌睡给大家塞了个枕头。因此,在第三轮投票时,全团一百七八十号人,他就撸了一百三十四张票。
这个演讲时还翘着兰花指的臭“娘儿们”,就算是得了势了。
省秦又改朝换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