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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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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停止拍摄,群众立刻解散。

“我办到了。”她低语,控制住想上下蹦跳的心情,“真刺激。”

“表现很好。”马特对她微笑,她永远忘不了这个笑容。

马特以破纪录的速度收拾好摄影器材上车。

塔莉的肾上腺素狂飙,依然处于亢奋状态。

这时她看到露营区的招牌。

“开进去。”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说。

“为什么?”马特问。

“我妈……来这里度假,暂时住在这个露营区。给我五分钟去打个招呼。”

“我去抽支烟,你有十五分钟,不过等一下我们得尽快赶回去。”

采访车停在露营区的预约柜台前。

塔莉过去问她妈妈在不在,值班的人点点头,“三十六号营区,看到她时顺便提醒她该缴钱了。”

塔莉沿着小径穿过树林,好几时次想放弃回头。老实说,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自从外婆的葬礼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妈妈,也没和她说过话。塔莉满十八岁时继承了外婆的遗产,从此负责每个月寄钱给白云,她从不曾收到只字词组的道谢,倒是收过好几张通知寄钱到新地址的明信片。耶姆镇这个露营区是最新的地址。

她看到妈妈站在一排流动厕所旁边抽烟,身上穿着一件印第安风格的灰色粗织毛衣,搭配很像睡裤的裤子,感觉仿佛女子监狱的逃犯。岁月磨损了她的美貌,在凹陷的脸上留下交织的皱纹。

她走过去说:“嗨,白云。”

妈妈深吸一口烟再缓缓呼出,她看着塔莉,眼睛好像睁不开。

她看得出来妈妈状况很差,毒品让她老得很快,她还不满四十岁,模样却像五十岁。她的眼神迷离昏茫,一看就知道是瘾君子。

“我在kcpo新闻部上班,来这里采访。”塔莉尽可能不表现出得意,她知道不能对妈妈有任何期待,但她的眼神与声音中依然有旧日的回音,当年那个小女孩填满了十二本剪贴簿,只希望有一天妈妈能了解她并引以为荣。“这是我第一次播报,我以前就说过迟早有一天我会上电视。”

白云轻轻摇晃,仿佛呼应着只有她能听见的音乐,“电视是大众的鸦片。”

“谁能比你更懂毒品?”

“说到这里,我这个月手头有点紧,你有钱吗?”

塔莉翻着皮包,找出皮夹里应急用的五十元纸钞交给妈妈,“不要全给同一个毒贩。”

白云蹒跚上前接过钱。

塔莉后悔着不该来。她明知道不能对妈妈有所期待,为什么总是记不住?“白云,我会寄钱让你重新接受勒戒。每个家庭都有传统,对吧?”说完,她便转身走回采访车。

马特在等她,他抛下烟蒂用脚跟踩熄,笑嘻嘻地问:“妈妈有没有觉得大学生女儿很了不起啊?”

“说笑呢,”塔莉灿烂地笑着,抹了抹眼睛,“她哭得像个婴儿。”

塔莉与马特一回来,整个办公室立刻全速运转。他们四个人挤在剪接室里,将二十六分钟的毛片剪成三十秒的报道,内容一针见血、不偏不倚。凯蒂努力专注在报道上,尽可能只想着报道,但午餐时发生的事使她的感官变得麻木迟钝或极度敏锐,她分不清楚是哪一种。她只知道对他的感觉原本只是羞涩暗恋,经过那顿午餐之后,变成了更深沉的情感。

剪接结束,强尼打电话给塔科马的台长,几分钟之后他挂断电话看着塔莉,“除非发生更大的新闻,不然应该会在今晚十点播出。”

塔莉拍着手跳起来,“我们成功了!”

凯蒂忍不住感到嫉妒。她多么希望强尼也能那样看着她,一次就好。

假使她能像塔莉一样就好了,自信性感,想要就大胆争取,任何人事物都一样,那么她或许能有机会,但是强尼可能拒绝她,也可能一脸不解地质疑她,想到这里,她就只敢躲在阴影中。

正确地说,是塔莉的阴影。一如往常,凯蒂只是幕后合音,永远无法站在聚光灯下。

“我们去庆祝吧,”塔莉说,“晚餐我请。”

“我不能去。”马特说,“女朋友在等我。”

“晚餐我没办法,不然约九点去喝一杯好吗?”强尼说。

“没问题。”塔莉回答。

凯蒂知道她应该退出,她不想坐在桌边看着强尼欣赏塔莉,但她别无选择。她是配角,就像电视影集里的萝达·摩根斯坦 [52] ,无论玛莉去哪里,萝达只能跟随,无论多么心痛也得去。

凯蒂仔细挑选衣服:白色盖袖t恤、黑色复古缇花背心,紧身牛仔裤的裤管塞进抓皱短靴中,也卷好头发,仔细梳到一侧绑成马尾。她原本以为自己相当好看,一进客厅却看到塔莉穿着一袭绿色针织洋装,有着深v领口、大垫肩,搭配金属色调宽腰带,正随音乐舞动身体。

“塔莉?你准备好了?”

塔莉停止跳舞、关掉音响,勾起凯蒂的手臂,“走吧,该出门了。”

她们下楼来到公寓前面的街道,强尼靠在他的黑色卡米诺轿车上,褪色牛仔裤搭配旧旧的史密斯飞船t恤,显得随性不羁,性感得要命。

塔莉的另一手立刻勾住他,“我们要去哪里?”

“我计划好了。”强尼说。

“我最爱有计划的男人。”塔莉说,“你呢,凯蒂?”

爱这个字和他同时出现在对话中,几乎触动她的心事,她不敢看他,只回答:“我也是。”

他们三个人并肩走在石铺街道上,进入空荡荡的市场。

街角有家霓虹灯闪烁的情趣商店,强尼带着她们往右转。

凯蒂蹙眉。帕克街有一条隐形的分隔线,就像赤道一样分隔南北,越往南越败坏,除非想找毒品或妓女,否则游客不会涉足这一带。街道两旁的店铺与商家都显得低级下流。

她们经过两家成人书店和一家限制级电影院,这一档同时播放两部巨片:《黛比爽翻达拉斯续集》与《周末性狂热》。

“真好玩,”塔莉说,“我和凯蒂没有来过这里。”

强尼在一扇破破的木门前停下脚步,看得出来以前是漆成红色的,他微笑着问:“准备好了吗?”

塔莉点头。

他打开门,音乐震耳欲聋。

门口坐着一个黑人大汉,“麻烦看一下证件。”他打开手电筒检查他们的驾照,“进去吧。”

检查过证件之后,塔莉与凯蒂走下狭窄阴暗的走廊,两旁的墙上贴满广告、海报与保险杆贴纸。

走廊尽头是一个长方形的空间,里面挤满了人,个个穿着挂满五金装饰的黑皮衣。凯蒂第一次在同一个地方看到这么多怪发型,好几十个人顶着朋克头,用发胶固定得像锯子一样挺,染成彩虹般的七彩颜色。

强尼带她们穿过舞池,经过几张木桌来到吧台旁,酒保的头发染成紫红色,呈八爪形根根竖立,脸颊上别着一个安全别针。吧台尽头有个大电视挂在半空中,目前播放着tv频道,但完全没有人在看。

酒保送酒过来,强尼给她丰厚小费与灿烂笑容,然后领着凯蒂与塔莉走向电视下方的角落座位。

塔莉马上举起玛格丽特调酒,“敬我们。今天的表现太酷了。”

他们碰杯之后开始喝。

喝不停。

喝到第三杯时,塔莉醉了。当她喜欢的摇滚乐响起,例如金发美女乐团的《呼我》 [53] 、英国舞韵乐团的《美梦〈就是这么做的〉》、文化俱乐部的《你真的想伤害我吗》,她就会站起来在桌子旁边独自跳舞。

凯蒂多希望自己也能那么随兴,但两杯酒还不足以让她忘却本性,于是她只好看着强尼欣赏塔莉。

直到塔莉去洗手间,他才终于正眼看凯蒂,“她总是那么横冲直撞,对吧?”

凯蒂努力想找个巧妙的回答,既能让话题离开好友,也能展现自己热情的一面,但她骗得了谁?她没有热情的一面。塔莉是火红丝缎,凯蒂只是米白棉布。

“嗯。”

塔莉由洗手间冲出来,醉醺醺地跑向吧台,“十点了,可以转台吗?反正没人看。”

“随便。”酒保的造型有如末日战争片中的跑龙套角色,他爬上梯子转台。

塔莉走向电视,态度有如虔诚信徒走向教宗。

她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我是塔露拉·哈特,在华盛顿州耶姆镇为您报道。这座宁静的小镇今天成为抗议现场,杰西奈与来自三千五百年前的灵体蓝慕沙计划建立会所,因而与当地民众发生冲突……”

报道结束之后,塔莉转向凯蒂,紧张地低声问:“还可以吗?”

“你完全棒呆了,”凯蒂诚挚地说,“出色极了。”

塔莉用力抱了凯蒂一下,然后握住她的手,“来吧,我想跳舞。强尼,你也来,我们三个一起跳。”

随着英国朋克摇滚乐团——性手枪的歌曲,舞池中有男人相拥共舞,也有女人调情亲热。凯蒂旁边的女生穿着黑色塑料迷你裙、战斗靴搭配网袜,一个人跳得很开心。

塔莉率先跳起舞,接着是强尼,凯蒂最后。一开始她觉得有点不自在,名副其实是个电灯泡,但是跳完一曲后,她渐渐放松了。酒精是最好的润滑剂,让她的身体变得灵活,当音乐变成慢歌,她几乎毫不迟疑地投入塔莉与强尼的怀抱,他们三个自在地一起舞动,感觉出奇性感。凯蒂抬头看强尼,他痴痴望着塔莉,她忍不住希望他能那样看她。

“我永远不会忘记今晚。”塔莉对他们说。

他弯腰亲吻塔莉。凯蒂太醉了,过了一秒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接着心开始痛起来。

塔莉打断这个吻,“坏强尼。”她大笑着推开他。

他的手沿着塔莉的背往下滑,想将她拉过去,“坏有什么不好?”

塔莉还来不及回答,有人叫她的名字,她迅速转过身。

查德推挤着人群穿过拥挤纷乱的舞池,他留着长发,身穿斯普林斯汀 [54] t恤,仿佛误闯新浪潮 [55] 世界的硬式摇滚乐手。

塔莉奔向他,他们旁若无人地激情热吻,接着凯蒂听见好友说:“老头子,带我上床。”

他们没有挥手、没有道别、没有打招呼,就这么离去。凯蒂呆站在强尼怀中,他则望着门口,仿佛希望塔莉回来,或者笑着说只是整人游戏,然后继续一起跳舞。

“她不会回来。”凯蒂说。

强尼回过神,放开她,回到桌子旁点了两杯酒,接下来他陷入沉默。她看着他,心里想:看我。

“那个人是查德·怀利。”他说。

凯蒂点头。

“难怪了……”他注视着舞池另一头空荡荡的走廊。

“他们在一起很久了。”她端详他的侧脸,在疯狂的瞬间,她好想主动出击,对他伸出手。或许她能让他忘记塔莉或改变心意,或许今晚她可以不在乎屈居次等地位,就算只是酒精作祟也无所谓。酒后乱性也能滋长爱苗,不是吗?“你以为可以和塔莉……”

她没说完他便抢先点头,接着说:“走吧,穆勒齐,我送你回家。”

回去的路上,她告诉自己这样最好。

“晚安,强尼。”她在家门前道别。

“晚安。”他转向电梯,走到一半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叫她,“穆勒齐?”

她停住,回头看他,“嗯?”

“你今天的表现十分出色,我说过吗?你非常有写作天分,我没见过比你更厉害的撰稿人。”

“谢了。”

夜里,她躺在床上望着幽暗虚空,想起他这番话,以及他当时的眼神。

就算只是微不足道的地方,至少今天他留意到她了。

或许这份感情没有她所想的那么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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