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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子星(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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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她十分好奇而尊敬地看着自己,风我有些心虚了,补了一句:“不过一年也就一回吧。”

如果要较真的话,风我应该说,一年一次的生日那天,可以有好几回。

“然后你俩就好起来啦?她是高中生吗?”

“她跟我们同龄,也是市里的高中生,不过几乎不怎么上学。小玉也跟我们有点像。”

“像?”

“觉得在外面比在家里轻松。”

“又有个不靠谱的爹啊。”

“不,这跟我们还不大一样。”风我说,“小玉的父母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因为事故,交通事故。驾驶员怕酒驾被抓,逃逸了。”

“这种最恶劣了。”

“还算不上最恶劣,世上比这恶劣的事儿多了。”

“确实。”

“因此她开始寄宿在亲戚家里。从小学开始。”风我说得若无其事,表情却有些僵硬,“可这个家,好像并不是个轻松的地方。”

“你刚才说跟我们有点像,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也不是故意想寻找同类,”风我自嘲般地说,“我就是感觉跟小玉很投缘。”

“是吗?”

风我投出的球带着强劲的气势。我拿手套接住,沉重的声音扩散开来。

风从身后吹来,公园里的树木摇晃着,脚下的草坪发出声响。带着狗散步的人来来回回,几个孩子在不远处踢球,四处乱跑着。

那还是小学的时候。

我忽然想起这公园里发生过的一件事。

从家里骑车到柳冈公园,拼命蹬也得三十多分钟,也算得上一次小小的自行车远行。小学时我们两个人来过几次。

我们的第一副棒球手套,是在岩洞大婶的废品收购店干活儿之后,通过工资相抵的方式得到的。那之前应该都是空手来回扔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橡胶球。

首先注意到那个训孩子的父亲的人,是我还是风我呢?可能是同时注意到的吧,过去有很多时候都是这样。

小男孩大概在念小学低年级,他面前站着自己的父亲。父亲满脸通红,怒不可遏,伸手指着孩子大声地训斥。

我和风我互相看着对方。

他的脸上有一丝不悦,我想我应该也一样。因为我们觉得,眼前的人和我们家那个人是一类人。

如果放在现在,我知道其实那并不一样。公园里的父亲虽然脸上满是愤怒,但那不过是心情烦躁而已。他火气上来,没控制住自己,等事情过后应该会反省自己。但我们家那个人呢?他即便在不冲动时也会拿脚踹我们,通过施暴取乐。对于他来说,把孩子当作爬虫一般对待是很自然的事,绝对不会自我反省。这是一种本质完全不同的恶。

只不过,在那时候的我们看来都一样。

虐待孩子的父亲就等同于那个人,忍受父亲施暴的孩子就等同于我们。

能拯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当时我们心里是否抱有这样的想法?

我发现风我已经停止了扔球,站到了我旁边。我们四目相对,我知道他的眼神在说“上吧”,但我并没回应。因为我明白,那只会惹来麻烦。

风我竖起大拇指轻轻晃了晃,意思是“快去”。

这是我很熟悉的手势。

在家里时,敢在那人面前大声讲话,一定没有好果子吃,所以我们都不开口,常常通过表情和手势进行交流。这个伸大拇指的手势我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的。它也不是一个可以准确转换成言语的手势,意思大概是“拜托”“靠你了”“交给你了”等,总之,就是在寻求对方协助的时候使用。

“干吗那么生气?”

待我反应过来时,风我已经站到了那个傻愣愣的孩子的左边,开口说话了。

“啊?”孩子的父亲瞪大了眼睛。

“哎呀,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人家体格比你小,力气也比你小,你却那么大声吼,脸色那么难看,这公平吗?”

“你们认识?”父亲问孩子。

孩子摇了摇头。

没办法了。我想着,站到了孩子的右边。我说道:“这位爸爸,这事本来跟我们也没关系,多管闲事是我们不对。只是,你看,这是大家的公园呀,你会破坏这里的氛围……”

“没用的,像这种高高在上发脾气的爸爸,绝对不能原谅他。他肯定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风我怒道。

“你为什么生气呢?”我问。

那父亲的脸涨得通红。能看得出来,愤怒的岩浆正在他体内翻腾。“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一边去。”

“你才应该一边去。我们正在玩传接球呢,不在公园,还能上哪儿去?你呢?跟个傻子似的在这里骂孩子,骂得这么起劲儿。回家骂去。”

风我的话显然太具挑衅性,不太好。

我选择用跟风我不一样的口吻中和了一下:“可能是我们管闲事了,难得有个公园,破坏了气氛多不好呀。”

那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一直低着头,听我这么一说,他才抬起头,来回看了看站在他左右两边的风我和我,扑哧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呀?”他父亲的声音比刚才小了一些,但语气仍然不悦。

那孩子有些犹豫,但还是忍不住要公开自己发现的事情。“我觉得,”他开口道,“因为我觉得他俩好像天使和恶魔。”

“什么?”也不记得是我还是风我反问了一句。

“人们常说的呀,心中的天使和恶魔。”

可能他身边的我们长相一样,风我语气暴躁,而我说话比较稳健,所以让他产生了那样的联想吧。

嗯,有道理,我心想。风我一定也这样觉得吧。

后来那个父亲终于平复了情绪,带着孩子走开了,不过更像是为了让他儿子赶紧摆脱我们这个来路不明的二人组。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优我,我发现了……”那之后风我开口道。

“发现你是恶魔而我是天使?”

“不是,”风我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第一次见我们的人,都会惊讶我俩长得一样。”

“可能吧。那又怎么样呢?”

“所以呢,刚才那个男的也一样,看见我和你站在一起时,就来回盯着我们的脸看。看看我,再看看你,然后再看看我,对比我们的长相。”

“应该是吧。”这是常见的反应,人们意识到两个人的脸长得一样,就会不自觉地反复观察。

“那就有了破绽。”

“什么意思?”

“即便他脸不动,视线也要动。我、你、我,这样来回移动。”

“所以,又怎么样呢?”

“如果在打架的时候,这就是机会呀。对方会露出破绽,只要在对方视线移动的那一瞬间抢先动手—”

“你想这种事,是打算干吗?”

我当时只是愕然,但后来这个发现还真帮了我们好几次。

比如说上初中后不久,有一次我们离开家,在附近一座神社后院打发时间。当时也不知从哪儿跑出来一群不到二十岁的男男女女,抽着烟,闹得厉害。

我们不想惹麻烦,正打算走,他们就围了过来。

一开始还好,后来他们以收容教育为由恐吓我们,又是要我们给钱,又是要我们脱裤子,用低级的手段刁难我们,最终事情还是变得麻烦了。

风我应该是早就算计好了。

为了记录下我们的丑态,有人掏出手机打算拍摄,手机的光亮使他们看清了我们的脸。最前面的一个男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风我,然后似乎是为了确认,再次将视线移向了我。

他露出了前面我们所提到的破绽,风我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当我意识到风我正有所行动时,他已经挥着右手手腕狠狠地砸向对方下颌,然后又用手指杵向后面一个男子的心窝,接着大喊一声“走咯”,就往后方跑去。

风我做了坏事就跑,我则跟在后面追,我们总是这样。每次逃跑的时候,我总是看着风我的背影,心想我的背影是不是看起来就是这样呢?并且大部分时候,我都会被跑得飞快的风我甩开。

“我弟弟比我矫健多了。”我又想起了那句自我介绍。

一个白色的球飞了过来。它看上去就像是静止在空中,然后又慢慢变大,最后伴随着撞击声落入我高举着的手套里。我隔着手套握住那个球,仿佛在同站在另一边的风我握手。

我又回想起另一个过去的场景。

那是我们和岩洞大婶相识的场景,所以应该是在上初二时,差不多快放暑假的时候吧。

我们仍和往常一样打发着周末的时光。估计是足球队没有训练,要么就是训练结束了,我们当时在仙台车站附近晃荡着。我们没钱,只是随便走走,偶尔见着别人有困难,就上去问一问,当然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并非出于热心肠;或者见到干坏事的年轻人,就把警察找来,这同样是为了打发时间,而非出于正义感。我们整天就干这些事。

当时,我们见到一个中年女人似乎正被两个体格健壮的男子恐吓,所以留意了一下。

后来才知道,那个女人,也就是岩洞大婶,正打算把被丢弃在一条小路上的家电搬回自己的废品店,结果两个男子拦了下来,纠缠她说东西是他们的。

“你说东西是你们的,也就是说,你们是这台电视的主人?”

“我们正要成为它的主人。”

“那你们跟我是一样的啊。谁手快就是谁的。”

“不是,我们早就发现了,只不过是现在来拿而已。”

“你要是这样讲,我可是比你们更早找到它的,也只不过是现在来拿而已。不管是发现还是来拿,都是我先,就这么回事。”

他们就像小孩般互不相让,你一句我一句地争着,再过一会儿可能就会抛出小孩抬杠时孩子王进行“仲裁”的经典台词:“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哪月哪日?星期几?当时地球总共自转了多少圈?”

那时候,风我站到了岩洞大婶的左边。

我停了一拍,然后站到了大婶右边。我们连卡时间点都已经相当熟练和默契了。

对面两人做出了意料之中的反应。

他们先是看看风我,然后又看着我,面露一丝疑虑后,又看向风我。

风我没有放过他们露出破绽的机会,跳了起来。

第一个人的下颌,第二个人的心窝,他连续发起攻击。我们没事就研究如何阻止对手的行动,而我们的时间又多的是,所以怎样攻击要害部位,运用多少力道,都已熟练得很了。

风我逃开了,我在后面追着。跑了一段距离之后,我们停下来调整呼吸,发现大婶居然喘着粗气追了上来,很是吃惊。

我们等着她平息下来,也不知是要被感谢还是要挨骂,结果等来的却是一句:“帮我搬一下刚才的那些家电,我一个人搬不了那么多。”

“啥?”

最终,我们跟着大婶一起回到了之前的那个地方。那两个人应该正在四下找我们,因为家电还放在原地没动。我们把东西搬上了小货车。

“其实我平时还有一个手下,但最近老请假。”

将小货车整理好后,她递给我们一张名片,道:“有空来帮忙。”名片只有一张,可能言下之意是,既然是双胞胎,那就两人算作一人吧。

“谁会来啊?”风我条件反射般地顶嘴,我却有预感,我们会来。

因为对时间充裕的我们来说,打发时间最开心的事儿就是帮助别人。

“我刚想到了以前。”风我接过球后没有再扔,而是走了过来。

“我也想到了。就在公园,那儿。”我指着草坪外围道。

“训斥孩子的父亲。”

“还有神社的事。”

“还有认识大婶的时候,对不对?”

在某个动机的影响下,我们可以像玩联想游戏一样想起好几件事情。很多时候,我和风我都在不经意间以同样的思考过程回想起同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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