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门楚的故事)(2/2)
他们就这样悄悄议论,急切不已,接着就抱怨起来。我们这位君主太让人失望了。当然,他的父亲是很棒的,如果是他,肯定会当即召集千骑人马准备迎战,巩固工防,囤积粮草淡水,以备守城之需。可是这位……有人在念出他的名字后啐了一口,继而陷入沉默,唯恐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
沉默了很久很久。有人捋起了胡须,还有人呆呆地盯着地板上的繁复花纹:彩色的小陶瓷片拼成了迷宫。还有人摩挲刀鞘:上面镶着精致的绿松石。来来又回回,他的手指抚过微微凸起的宝石边缘。今天,没什么需要这些勇敢的军师和大臣们定夺的。外面,卫兵已严阵以待。御林军。
那一夜,各种念头在悄无声息的脑海深处如种子般萌芽,眨眼间就成熟了,很快就会开花结果。清早,有个使者骑上马背,被派去给苏丹送出一个谦卑的请求,让他别忘记这个无人记得的小王国;议事厅里的长老们发起叛变,出于正义的需要,为了那些效忠于真主的人,他们要废黜在位的无能庸君——拔剑而刺的画面已定型——还请求苏丹支援武器装备,用以抵抗由西进军而来的异教徒:数不清的敌人就像沙漠中的沙子。
那天夜里,君主的母亲从皮毯和毛毯下面、从与他同床的孩子们中间硬把他拖起来;她把昏睡中的他摇醒,叫他赶紧穿衣。
“都准备好了,骆驼队在等你,你的两匹战马也上好鞍了,帐篷都已捆扎在马鞍上了。”
她的儿子哼哼唧唧的,抱怨不停——没有碗碟,没有炭炉,没有地毯让他和小家伙们共眠,他怎么能熬过沙漠之旅?没有马桶,没有窗外的好景致,看不到广场上的喷泉清水涌跃。
“你会被杀死的。”他的母亲轻声说道,一道竖直的深纹像匕首般从前额刺入她的眉间。她的低语如同蛇音——井底的圣蛇嘶嘶嘶嘶。
“快起来!”
此刻,你能听到身后的几堵墙外有纷乱的脚步声,他的王后嫔妃们都收拾好了——年轻的东西多一点,年老的东西少一点,都很懂事地不自找麻烦。只有精简的包袱,只带值钱的围巾、项链和手镯。她们已经坐守门外,就在幕幔外面,等待出发,但因为等了太久,她们都不耐烦地望着窗外,沙漠尽头的东方天幕上已升起了粉色的月亮。她们看不到沙漠残暴的那一面,看不到沙漠用粗粝的长舌舔刮着通向王宫的长阶,因为从她们的窗扉望出去只能看到王宫内的御花园。“你的祖先撑起帐篷的支杆就是世界的轴心。全世界的中心点。你把帐篷支在哪里,哪里就将是你的王国。”他母亲说着,拖着他往外走。搁在以前,她绝不敢这样拽他,但现在,她要用这种姿态告诉他:就在刚刚过去的几小时内,他已不再是这个藏红花王国的君主了。
“你要带哪几个夫人跟你走?”她问,但他过了很久都没回答,只是把孩子们拢到跟前——有男孩有女孩,天使般的小东西,赤裸的瘦小身体上只披挂着夜色;最大的男孩还不到十岁,最小的女孩四岁。
夫人?不会有什么夫人了,老的也好,少的也好,她们待在宫里就挺好。他从来都不需要她们,和她们睡觉只是出于不得已,就像他强迫自己每天早上抬眼去看长老们裹在胡子里的脸。插入她们圆润的臀间、丰满的秘处从没有给他带去太多快感。她们毛茸茸的腋窝、高凸的双乳都让他厌恶。因此,他才总是格外小心,不肯把哪怕一滴精种洒落在那些可悲的容器外面,这样才不会浪费一点一滴的生命。
他确信,如此珍惜他的体液,再加上与孩子们同眠,用他们甜蜜的气息滋润自己的脸庞,从他们小小的身体里汲取能量,他总有一天能永生不朽。
“我们带孩子走,我的小家伙们,这十几个小天使,我们帮他们把衣服穿好吧。你也帮帮他们。”他对母亲说道。
“你这个笨蛋,”她怒斥道,“你想带孩子走?带着他们进沙漠,我们连一天都撑不下去。难道你听不到逼近的骚乱?刻不容缓,我们没时间耽搁了。等我们到了那里,你还会有别的孩子,比现在更多。把这些孩子留下吧,他们不会有事的。”
但看到他心意已决,她只能气恼地呜咽,站在门口,伸出双臂。她的儿子走向她了;现在,他们用目光审度彼此。孩子们在他们身前围成半圆,有几个孩子揪着他的长袍边角。孩子们的目光很镇定,若无其事。
“是孩子还是我,你选。”他的母亲冷不丁地说道,这番话脱口而出后,她从门外看着他们,试图把他们撵回去,用舌头撵,但已经迟了。她抓不住他们了。
她的儿子猛地一拳击中她的腹部,正好砸中多年前他此生的第一个家园,那如同铺着红丝绒的柔软器官。他的拳头里藏着一把刀。女人向前倒下,从抬头纹往下,黑暗倾泻满面。
没时间耽搁了。高戈和玛高戈把孩子们扶上骆驼背,小一点的孩子就装在篓子里,像一笼小鸟。他们用粗麻布包起贵重的细软,聊作伪饰,继而在第一丝曙光刚刚擦到地平线的时候上路了。一开始,沙漠高抬贵手,用一个又一个沙丘投下的漫长阴影宠溺他们,只留下一行足迹,只有知情人才能看出来。这片阴影渐渐消退、直至最后完全消失前,大篷车就能够获得它所追寻的永生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