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1/2)
名伶言秋凰做了鬼子军官的姘头,这在襄城仍是一桩大新闻。人们惊异,然后唾弃,恨恨地说,前几年誓死不为鬼子唱戏,想学梅博士,终究是守不住。众人议论,先前是有冯家四老爷给她撑腰。如今四爷是泥菩萨,她便也断了念。只是,跟上个日本人,实在自暴自弃。一个戏子,唱够了中国上下五千年,没看清贰臣的下场。戏子终究是戏子,一个下九流,你能指望她怎么着。
先前只道是民族大义,说到底事关风月。人们隐晦地笑。笑过了之后,男人便都有些激愤。这满城的富贵,一掷千金,可曾近了这女人的身。如今徐娘之年,却叫个倭人尝了鲜。男人们愤愤地骂一句“汉奸”,很不解气,只觉其中铿铿锵锵,全是快意恩仇。
言秋凰坐在人力车上,目的地是和田的公馆。夕阳的光线温热,她觉得有些瞌睡。这时候,突然有个东西飞过来,狠狠撞在她身上。她看着,大衣衣襟上落着一只带血的老鼠,不禁心里泛起一阵恶心。老鼠瞪着眼睛,死状恐怖。然而,她不动声色地,脱下大衣,将那老鼠包起来,从车上扔了下去。
已经入冬,和田看她裹着单薄的旗袍,瑟瑟地走进来。便拿自己的军褛给她盖上,问清楚了缘由,也不禁说,跟了我,让你无端受了许多委屈。
言秋凰愣一愣,冷笑道,这倒省了你脱去我的衣服检查,不好么?
说罢,鼻翼翕动一下,没挡住两行滚热的泪。
和田心也动了,想她究竟是有些小性子。这一来一去了许多日,倒有些像自己的女人了。
和田的戒备与多疑,言秋凰有心理准备。然而,并未想到,这警惕已经到了神经质的地步。他的身边,总是或远或近有三个以上的士兵。吃饭与如厕也不例外。而这些士兵,总是定期要轮换一次。以使得他生活的细节,无法被他人完全熟悉与掌握。宾客入门,要脱去外衣接受检查,甚至于对他的上司,也未有通融。这自然影响到他在军中的人际。他建设起一只隐形的牢笼,提防了周遭,也囚禁了自己。
言秋凰与和田的第一次性事。他要求她在侧房沐浴,却在其间让士兵收去了她的衣服,只在木桶上摆了一件浴袍。这件宽大的浴袍是男人的,上面绣着白鹤朝日,散发着清淡的松木气味。她擦干净身体,穿上,才发现没有束带。她将自己裹紧,打开门。冷不防两个士兵,将她扛了起来。惊恐间她挣扎了一下。睡袍散开,摩擦着她的胸乳,滑落下来。一阵凛冽的冷风,吹得她一抖。
她被放在一张宁式大床上,士兵同时间剥去了浴袍,并未多看她一眼,像面对一件物品。完成这一切便走出去。和田斜斜地靠在床上,瞇着眼睛看她抱着肩。赤裸的肩头上还有几颗水珠。和田下了床,将炭火拨得旺一些,说,你们中国的皇帝,点了嫔妃,便要她们来去无牵挂。怕的是同床异梦,也是雅趣。
他靠近她,嗅她的头发。她的身体如少女般白腻,颈项上的肌肉却已有些松弛 。他抚摸她颈间若隐若现的褶,忽然难言的兴奋。几乎没有过渡,他以粗鲁的方式侵入她,同时长叹一声。他说,唱!
她在迷离中痛楚了一下,愣住。他在她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喘息着说,唱,唱《宇宙锋》。她心里一惊,身体却随他的动作震颤。她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在无知觉中清醒。然而,她身上的男人将她抱起来,挤压着她,说,唱。
“老爹爹恩德宽把本修上, 明早朝上金殿启奏我王……主爷有道君皇恩浩荡, 准此本免去了满门祸殃。”一段西皮慢板,被她带着哭音唱出来。时断时续,如泣如诉。他满意地看她一眼,放慢了动作。他用这节奏去和她的板眼。这男人青白的身体,挟裹着她。肋骨硌得她有些痛。他的眼神渐渐发酥,看着她,带了三分醉意。
突然,她感到他抽搐了一下,紧紧闭上了双眼。再睁开,刚才的温存荡然无存。他的眼睛里,是由潮头跌落下来的恐惧和无望。并不很凶悍,但如此生冷,是小兽的眼神。
他将浴袍扔在她身上,无力地对她说,出去。同时间叫来警卫。
她脸上浮现应有的屈辱,穿上衣服,心中漠然勾勒出了一个轮廓。
这样的生活周而复始,和田并未放松一丝警惕。时日渐远,逸美也暗自心焦。组织上布置的同志,已跟踪了一个月,始终未有机会下手。而襄城民间的锄奸队,却盯上了言秋凰。为了防止计划暴露,逸美感到左右为难。
这一日,言秋凰却找到了她。说时机到了。逸美听了她的计划,一皱眉头,说,这是险着。如何让其他同志协助你。言秋凰道,我有个要求。你们的人,一个都不要来。
这夜里,言秋凰与和田缠绵后,边穿衣服,边淡淡说,我得预备一下,后日里,与你一个人唱一出堂会。
和田便轻笑道,是什么日子,我倒有如此的荣幸。
言秋凰叹一口气,说道,后日初六,正逢我拜师三十周年。当年我负了师父,心中却无一刻不念着他。他教给我的玩意儿,我这些年且练出了自己的一份儿,我便都要唱与他听。若他泉下有知,也不枉师徒一场。
和田见她说完,眼里已隐隐有泪光。便也说,平津“刘言”一事,我倒也听过几分,难为你还记挂。也罢,这堂会倒是我沾了老人家的光。
言秋凰便说,你若不愿,我便独自祭他。一个大男人,如此小心眼儿,倒与逝者争起了短长。
和田说,这是哪儿的话,我是求之不得。
这一日,和田便装,如约到了言秋凰的住处。独门独户的小院,并无所谓名伶的奢华气派。清水砖瓦,门口疏疏落落立着几丛修竹,倒有些“结庐在人境”的雅静。
言秋凰来开门,和田见她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平日里的几分艳,都收藏起来,像了一个家常的少妇。待进了前厅,看迎门的案几上,供着“和云社”刘颂英老板的灵位。“和云社”多年前已经解散。他便也叹,你是你师父收的唯一的女弟子,若论声名,却远在他门下一众须眉之上,也是造化。
言秋凰未接他的话。和田见香案上除了瓜果供品,还摆了一只香炉。这香气味清幽,燃着袅袅的烟。只是莫名有几分阴森。
和田旁顾左右,屋里并无其他人,便问,这平日,没个人伺候你?
言秋凰说,自然是打发走了。我将鬼子请到家里来,你当传出去好听么?
和田却并不恼,说道,偌大的中国,没人懂你。懂你的人,又不要你。我这个鬼子,倒成了你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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