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领(2/2)
晚饭的时候,她穿着一件十几年前的老式连衣裙坐在餐桌旁。餐桌是正方形的,爸爸和马内科太太相对而坐,他们的膝盖顶着膝盖,窗户被挤得合上,百叶窗也关着。收音机里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快速地播报部长名单——戴高乐在伦敦,贝当接替雷诺。他们的晚餐是青西红柿炖鱼。父亲说已经三天没有信件往来,电报瘫痪,最新的报纸是六天前的。播音员在宣读各种各类的公共服务信息。
逃难到奥朗日的舍米努先生寻找他的三个孩子和行李,他们滞留在塞纳河畔伊夫里。
日内瓦的弗朗西斯寻找有关玛丽让娜的任何消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在让蒂伊。
吕克和阿尔贝,无论你们在哪儿,母亲为你们祈祷。
l·拉比耶追寻妻子的消息,他们在奥赛火车站分散。
a·科特雷在拉瓦勒给母亲报平安。
麦济厄夫人在前往勒东的火车上,打听失踪的六个女儿的下落。
“每家都在找人。”马内科太太唠叨着,玛丽洛尔的父亲关上收音机,电子管慢慢地冷却,咔嗒、咔嗒。还能听见同一个人在继续念名字,在楼上,微弱的声音。是幻觉吗?她听见马内科太太站起来收拾碗碟,爸爸吞云吐雾,好像在帮自己的肺解脱难以承受的负担。
当天晚上,玛丽洛尔和爸爸在旋转楼梯上转来转去地上到六层,并排躺在丝绸壁纸磨损的卧室里那张凹凸不平的床上。父亲锁上门,摆弄着火柴,对着背包发愁。没过多久,她闻到一股熟悉的烟味儿:蓝盒的高卢烟。她听见木头爆裂的声音,听见两扇窗被推开的响动。她期待的风呼地一下子灌进来,也许是海和风一起,她的耳朵分辨不清。它带来盐的味道、草的味道、鱼市和远处沼泽的味道,总之,对她而言绝没有一点儿战争的味道。
“明天我们能去海边吗,爸爸?”
“也许明天不行。”
“艾蒂安爷爷在哪儿?”
“我想他在五层自己的房间。”
“他看见没有的东西?”
“有他我们很幸运,玛丽。”
“有马内科太太也很幸运。她简直是做饭的天才,不是吗,爸爸?她做的饭也许比你强一点点。”
“就一点儿。”
玛丽洛尔很高兴听见他的声音里有一丝笑意。但是,她能感觉到隐藏在他脑子里的慌乱,仿佛无数扑腾着要挣脱囚笼的小鸟。“他们将要占领我们是什么意思,爸爸?”
“意思是他们会把他们的卡车停在广场上。”
“他们会要求我们讲他们的语言吗?”
“他们也许会让我们把表拨快一小时。”
房子在响。海鸥在叫。他又点上一支烟。
“这是占领吗,爸爸?就像人们做的一种工作?”
“这是军事管制,玛丽。今天的问题够多了。”
安静。二十下心跳。三十下。
“一个国家怎么可以命令另一个国家改变时间?如果大家都反对呢?”
“那么,很多人会早到或者迟到。”
“还记得我们的公寓吗,爸爸?我的书,我们的模型,还有窗边那些松果。”
“当然记得。”
“我把松果从大到小依次排开。”“它们还在那里。”
“你这么想?”
“我知道它们在那里。”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它们在那里。”
“德国士兵爬上我们的床了吗,爸爸?”
“没有。”
玛丽洛尔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似乎听见爸爸转动脑子开始思考的声音。“一切都会好的。”她轻声说。她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我们在这儿待一段时间,然后我们就回自己的公寓去,松果就在原来的地方,《海底两万里》还在钥匙管理处的地板上,没有人上我们的床,一切都和我们离开时一样。”
大海在远方歌唱。靴子嗒嗒地落在鹅卵石的路面上。她多么渴望父亲能说:“绝对的,我保证,亲爱的。”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17] “tree snails”,树蜗牛;“garden snails”,花园蜗牛;“are snails”,海螺。在分类学上,“蜗牛”、“螺”都属于软体动物门腹足纲。一般认为腹足纲发源于海洋, 海里带壳的腹足纲在俗语中都被称为螺,后来适应了淡水生活的也被称为螺,比如田螺、钉螺等。在演化中,腹足纲也适应了陆地上的生活,就是蜗牛。蜗牛在英语中为nd snail或snail,但在汉语习惯里,水里(海水、淡水)生活的都叫螺,不能叫蜗牛,而陆地上生活的叫螺或蜗牛都可以。 ——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