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2/2）

“现在，我们睡觉。”

“没有床怎么睡？”

“以草为床。你会喜欢的。”

“如果到了埃夫勒镇我们就有床了，对吗，爸爸？”“我想是的。”

“可是，如果他不想收留我们怎么办？”

“他会的。”

“如果不呢？”

“那我们就去找我的叔叔。你的叔祖父。在圣马洛。”

“艾蒂安爷爷？你说过他疯了。”

“他是有一点儿疯，是的。他大概有百分之七十六疯了。”

她笑不出来。“圣马洛有多远？”

“你的问题太多了，玛丽。詹诺先生会让我们留在埃夫勒的，而且会有舒适的大床。”

“我们还有多少吃的，爸爸？”

“还有一些。你还饿吗？”

“我不饿。我就是想留点儿。”

“好的，咱们省一点儿。现在安静，睡觉。”

她躺下。他点燃另一支烟。六点出发。一群蝙蝠冲进昆虫阵，叮人的小虫散开，之后又聚集成云。他想，我们是老鼠，而老鹰正在天空盘旋。

“你非常勇敢，玛丽洛尔。”

女孩睡着了。夜深了。他抽完烟，放下玛丽洛尔的脚，给她盖上大衣，然后打开背包。他摸到工具箱，里面装满木工工具：小锯、钉子、凿子、刻刀、细砂纸。很多都是祖传的。他从工具箱的夹层里抽出一个厚亚麻布包，袋口系着绳。他忍了一天没有动它。现在，他解开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他的手心里有一块栗子大的钻石。在深夜微弱的月光下，闪耀着华丽的蓝色光芒，出奇地冰手。

馆长告诉他一共有四颗钻石，三个复制品加上一个真品。一块留在博物馆，另外三块分别被送往三个不同的地方：一块随年轻的地质学家去南方；一块跟安保主任去北方；最后一块在这儿，在凡尔赛西郊的田地里，在自然历史博物馆钥匙主管达尼埃尔·勒布朗的工具箱里。

三枚假的。一枚真的。馆长说最好没人知道自己那块是真是假。他郑重其事地委托每一个人必须做出带着真品的样子。

锁匠告诉自己这块不是真的。馆长特意把133克拉的宝石交给一个手艺人带出巴黎，这事说不通。但是，他盯着它看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地问：是真的吗？

他巡视四周。树木、天空、草场。黑夜如幔，星辰寥寥。熟睡中的玛丽洛尔呼吸平稳。每一个人必须做出带着真品的样子。锁匠把宝石装进袋子，重新扎好，放回背包里。他能感觉出它在背包里小小的分量，但是它好像滑进了他的心里：一个心结。

他睡了几个小时。睁开眼看见一架飞机划破东方的星空。它从头顶经过的时候传出轻微的爆裂声，转瞬即逝。一分钟之后，大地震颤。

密林外的夜空绽放出一片殷红。他看见飞机出现在血红、摇曳的光线里，不是一架，而是满天，十二架飞机一来一往地向四面八方俯冲。有一瞬间，他迷失了方向，他觉得自己不是在望天而是在看地，仿佛探照灯射进充血的海水，而天空是汪洋，飞机则是饥饿的鱼群，它们在黑暗中掠夺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