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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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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文回到屋里时,玛雅仔细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起先,他看起来像是一只被遗弃在雨中的小猫咪。即使他是她所见过的最受众人关注的人,他看起来还是一副被抛弃、被遗忘的样子。然后,他在厨房里一口气灌下两杯酒,和亚马与波博喊着“灌烈酒”,环抱着利特,跳上跳下,力道大到使地板震动不已,高唱着:“我们是熊!”

她不确定他是什么时候给她第一杯酒的,但第二杯酒就不再那么令人反感了。他不断地和利特打赌,看谁能先把自己的酒喝完,而凯文每赌必赢。玛雅放纵地笑了起来,说道:“老实说吧!你们这些冰球球员连喝酒都要比赛!”

凯文直接注视她,他的眼神仿佛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似乎把她的评论当成一种挑战。

“去多拿点酒来。”他吩咐利特。

“对啊!利特,跑快一点,我会给你计时!”玛雅嘲讽地笑着,拍拍手。

利特直直地撞上一面墙。凯文大声笑着,笑得都快岔气了。玛雅深受他看似总能活在当下的神态吸引。在冰球场上,他除了冰球以外似乎什么都不想,而下了冰球场以后,他似乎就什么事情都不去想。他凭着天性过生活。她希望,她也能做到这一点。

她不知道他们喝了多少,她记得自己一连喝下三杯烈酒,打败了利特,然后站在一张椅子上,高举双手,摆出胜利的姿势,像是正高举着一座大型奖杯。

凯文喜欢她与众不同的样子。她的双眼从不停止转动,她总是在观察。她似乎深知自己是谁。他希望,自己也能做到这一点。

安娜喝完第一杯烈酒以后,就不再碰酒精饮料了。她并不知道确切的原因,但班杰消失了,而她正是因为他才来到这里的。她和玛雅站在厨房里,但总是有人插到两人中间。每当玛雅说了些什么,而凯文笑逐颜开时,安娜就可以看见那些较为年长女孩的表情,那种介于嘲弄与死亡威胁之间的表情。她感受到利特的双手搭在她的臀上,逐渐朝下摸索着。不管她如何努力用砂纸磨去自己的棱角,不管她将自己变得多么渺小,她都永远与这里格格不入。

班杰穿越冰面,直到抵达湖中心。他站在那儿抽烟,看着整座小镇的灯火一户一户地熄灭。他双脚下的坚硬冰壳正轻微地晃动着。就算在熊镇,一年当中的这个时节在夜间独自待在这里,也已经太晚了。从小时候起,他就经常漫不经心地考虑着摔落下去、消失在下方冰冷的黑暗中。他想知道,在冰层之下,一切痛苦是否能够减轻。相当诡异的是,他的父亲竟让他对死亡毫无畏惧。班杰唯一无法理解的是,这座小镇提供无数种自然的死亡方式——森林、冰层、湖泊、严寒——而他父亲为什么感觉有必要使用来复枪?

他站在那里,直到烟气和零度以下的低温将他从里到外彻底麻痹,然后才走回城里,转向其中一座规模较小的别墅区,偷了一辆摩托车,朝赫德镇骑去。

“为什么你不喜欢冰球员?”凯文问。

“你们都不怎么聪明。”玛雅笑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真心诚意地问。

“你们先发明了下体护具,直到七十年后才发明头盔。”她说。

“我们有分先后顺序的嘛!”他微笑着说。

他们又多喝了一点酒。他们打赌时,他总是赢家。他从来没输过。

“谷仓”这个名字非常不适合一家酒吧,要是这栋建筑事实上是一座谷仓,那可能就更不适合了。然而,正如凯特雅的老板常说的,赫德镇的镇民们可从来不会盯着彼此,说:“你知道吗,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舞台上有一支乐队在演奏,台前是一小群兴味索然的中年男子,他们的醉意只会越来越浓。凯特雅站在吧台后方。这时,保安人员朝她走来。

“你弟弟有摩托车吗?”

“没有。”

保安咯咯笑了起来。

“这样的话,我会让他把车停在后面。”

凯特雅是那个总有一天会让所有人都陷入绝境的小男孩的二姐。班杰走进门时,她只能发出一声叹息。她不知道,是他在找麻烦,还是麻烦在找他。她只是知道,这种事情一定是互相的。她心想,他真走运,大姐不在这里。因为她如果在场,早就拧断了他的脖子。但凯特雅没办法对他生气,她从来就做不到这一点。

“冷静点嘛,我来把那辆摩托车弄回去。”班杰承诺道,努力露出微笑。但她看得出来,他整个晚上心情一直在向下沉。

“听说你们今天赢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姐姐问他。

“你看得出来吧,我在庆祝啊。”他苦涩地回答道。

她趋身向前,用力地亲吻了他的头发。

“你去看过爸爸了吗?”

他点点头。她知道为什么所有女生会被她挚爱的小弟迷倒了。“忧郁的眼神、狂野的心,这种人只会碰上一堆麻烦。”他们的母亲这样说。这是她的经验之谈。凯特雅从来没去过父亲的坟前,一次都没有。但她有时会想到他,想象到感受这么不开心、还不能告诉任何人是什么样的心情。要对你所爱的人们隐藏一个大秘密,是很恐怖的事情。

班杰对某件事情不高兴时,他会到三姐佳比的家里和她的子女们玩,直到他不再生气为止。当他想安静地思考时,他会去探望大姐爱德莉,来到她的犬舍。但当他觉得自己受了挫折与委屈时,他会到这里来找凯特雅。她会温柔地拍拍他的脸颊,而不是大声吼他。

“假如你能代我照看一下吧台,我就能去处理办公室里的事情。之后,你可以跟我到我家。那些家伙会把摩托车处理好的。”她朝那些保安人员点点头。

明天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两名你无论如何都不想与其发生争执的男子会将那辆摩托车物归原主,向他说明,他一定是不小心将它留在赫德镇了。当它被拖进车库修理时,车库将免费执行维修工作。人们针对这件事所需要知道的就是这么多。

“对了,不要碰那些该死的啤酒!”凯特雅命令道。

班杰在酒吧里绕了绕,等到姐姐进入办公室,他才开了一瓶啤酒。台上的乐队正在演奏陈年的摇滚乐主打歌,因为如果你想在赫德镇演奏,你就得这样演奏。他们的外表完全符合你的想象:体重超标、缺乏才能、水平一般。贝斯演奏者除外,他可是非比寻常的,黑发、黑衣,但仍闪亮抢眼。其他人像是拼了老命在演出,而他看起来只是在玩乐器。他就站在那儿,挤进一台电吉他与一座香烟贩卖机之间那一点五平方米的缝隙。但他正在自己的小王国里翩翩起舞,仿佛这座“谷仓”不是世界的尽头,而是开端。

在两首歌曲之间的沉静中,那名贝斯手注意到那名头发凌乱的年轻酒保。而后,整个酒吧除了他似乎早已空空如也。

安娜走出卫生间,而利特就等在门外。他庞大的躯体压向她,试图将她挤回卫生间。要是没喝醉,他可能早就成功了。但安娜敏捷地闪开,飞奔向玄关,而他抓着水槽边缘,使自己保持直立。

“拜托!我今天传出了一个助攻啊,都没有奖励吗?”

安娜退开,眼神警觉地扫过狭窄玄关通道的两侧,就像在森林中评估逃脱路线的动物。利特双手一摊,用含混不清、沉重的声音说:“我看到你盯着班杰看的样子了。但是,没有关系。他今晚不会再回这里了,他是毒虫,你懂……懂不懂!今天晚上,他不会再回到这个地球上了!所以不要管他了,你应该多……注意我!该死的,我今天传出了一次……助……助攻,而且我们赢了!”

安娜当着他的面甩上了门,奔向厨房。她找寻着玛雅。她完全不见人影。

班杰在吧台倒酒。乐队已经停止演奏。凯特雅已经在唱机里塞了一张乡村音乐的唱片光盘。班杰是如此迅速地转向下一个酒客,杯子几乎砸在他的脸上。贝斯手微笑着,班杰扬起眉毛。

“天啊,我的酒吧来了一位音乐家。我可以为您效劳吗?”

贝斯手的头一偏,说:“一杯威士忌酸酒?”

班杰脸上露出一抹大大的笑容,说:“你以为这里是哪里?好莱坞吗?你可以领到一杯杰克丹尼威士忌加可口可乐。”

他边说话边调酒,熟练地让酒杯滑过吧台。贝斯手凝视酒杯许久,却一口都没喝,然后才承认道:“噢,对不起,我其实不喜欢威士忌,我只是想尽量装得像个该死的摇滚乐手。”

“你啊,威士忌酸酒和该死的摇滚乐不是很配。”班杰提醒他。

贝斯手的手插进头发。“我曾经见过一位酒保,他说,要是你在吧台的这一端站得够久,你会开始将所有人看成是各种不同的酒,就像占卜的灵媒所玩的‘图腾动物’。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班杰大笑出声。他并不常大笑。

“嗯,你的图腾动物绝对不是威士忌。这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

贝斯手点点头,谨慎地趋身向前。

“其实,我对燃烧的东西比流动的东西更有兴趣。我听别人提过,也许你能够帮我一点忙?”

班杰将贝斯手的酒一饮而尽,点点头。

“你在想什么?”

事实上,亚马和波博并未真的打算去庭院。但结果最后就是这样。两人在派对上都不善于应对,他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因此,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寻找某个自己了解的事物,某件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的事情。因此,他们站在庭院里,各自抓着凯文的其中一根冰球杆,轮流将橡皮圆盘射向球门。

“要怎么做才能变得跟你一样快?”波博醉醺醺地问。

“在学校里花上许多时间逃离你这种人。”亚马半打趣、半认真地回答道。

波博咧嘴大笑,一半出于真心,一半则并非如此。亚马发现,当他静静站着、能够冷静瞄准的时候,他射门的力道远超想象。

“不好意思……我……你知道这只是在开玩笑,这你知道吧?你知道……这种事情……甲级联赛的人欺负我们,我们就欺负你们……”

“对,对,只是一场玩笑。”亚马说着谎。

波博更加用力地射门,全身充满罪恶感。

“现在,你是首发球员了。从现在起,你得把我的衣服丢进淋浴间,而不是我丢你的。”

亚马摇摇头,说:“波博,你的味道臭到让我不想碰你的衣服。”

波博的笑声在屋舍间回响着,这次听起来真诚多了。亚马对他微笑。波博突然降低音量:“秋天以前,我的动作必须变得更快才行。要不然,他们不会让我继续打球的。”

这是波博的年龄允许他留在青少年代表队的最后一季。其他某些城市里,青少年代表队的年龄上限可达到二十一岁。但在熊镇,高中毕业后还留在家乡的年轻人寥寥无几,因此这种规定并不可行。有些人搬到外地学习,有些人到外地工作。最优秀的球员会晋升到职业冰球联盟,其他人则会退出冰球队。

“可是,之后还有甲级联赛代表队啊!”亚马开朗地说。但波博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说:“我永远打不进甲级联赛代表队。要是我的动作不能加快,这就是我最后一个球季。然后,我一辈子就只能跟我老爸修车了。”

亚马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任何在孩提时代上场打过冰球的人都知道:你在宇宙间所希冀的一切,就是继续打球。你就是会想要继续打球,因为比赛包含了体育中所有最优质的成分:速度与力量,技术的精准度与全面的战斗力,你得百分之百地用心、用脑。没有比这更好的运动了。没有比这更能引人入胜的了。它是一种使人无法抗拒的迷幻剂。

亚马深吸了一口气,说了一件他永远不会对其他任何人承认的事情:“波博,我今天怕得要命。整场比赛下来,我怕得要命。当我们赢球的时候,我甚至还开心不起来,只是觉得解脱了。我……该死,你还记得小时候在冰上打球的情景吗?那时候真是太好玩了。你甚至不需要用心去想,它就是你唯一想做的事情。直到现在,它仍然是我唯一想做的事情。如果我不能做这件事情,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冰球是我唯一在行的事情。可是现在……这感觉就像是……”

“工作。”波博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说出了结论。

亚马点点头,说:“我从头到尾都怕得要死。这样听起来是不是有病?”

波博摇摇头。对此,他们都不再多说。他们只是射击着橡皮圆盘,而不再说话。砰,砰,砰,砰,砰。

波博清了清喉咙,换了个话题。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可以。”

“你要怎么知道自己的阴茎好不好看?”

亚马瞪着波博,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他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

“你喝醉了?”

波博满脸通红地说:“我……有时候只是在纳闷这一点,就只是这样。毕竟所有男人都在讨论女孩们的乳头嘛。我只是好奇,她们是不是用同样的方式讨论我们的阴茎。你要怎么知道,自己的阴茎好不好看?你觉得它好看与否对女生是否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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