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九日(周四)(1/1)
我家接收邮件的窗口稍微有些奇怪,安装在不锈钢门上的窗口长宽约四十厘米,邮件可以从那里直接滑落到玄关旁边的小屋里去。放在垫子上的黄色的塑料大箱子会接住那些邮件,它还可以用来运送机械零部件,就是俗称的周转箱。几年前的一个夜晚,有小偷从那儿钻进了家里。
有一天,我发现闲放在二楼包里的现金不见了,感到很奇怪,第二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突然听到楼下传来叮当一声轻响,接着一直嗡嗡嗡地工作着的冰箱声音突然停止了。怎么看都不像是停电了,肯定是有人把楼下的电闸关了。我不情愿地拿着手电筒战战兢兢地走到楼下,当我把电闸推上去后,发现玄关旁边的小屋隔板的墙壁上有很脏的运动鞋踩过的足迹。或许是因为那双脚印很小,我并不觉得害怕,出声喊道:“出来!”然后一个小学五六年级的小子出现在面前,噘着嘴。他看起来像是被对面的墙壁给挡住了,无法挣脱的样子。我怀疑他还有同伙,赶紧查看屋外,只见一辆自行车明目张胆地停在外面,车座上搭着一件夹克衫。
有一个瞬间我在考虑要不要报警,但随即一想,对方还是个孩子,半夜做笔录也很麻烦。我问他昨晚是不是也来了,他摇头。之后不管我问他什么他都拒不回答。我推测,昨天晚上偷走现金的应该是这家伙的狐朋狗友。可能他的朋友告诉他,有一户愚蠢的人家,家里的现金随意放着,可以从收邮件的窗口钻进去,还怂恿他,你也去试试看吧。肯定是这样。谨慎起见,我吓了那个小孩儿,你下次再敢来我就报警了,还要告诉你的家长。然后我就放了他。那家伙连声“对不起”都没说,就跨上自行车溜走了。我事后诸葛亮地想,刚刚要是把他自行车上的名字和住址记下来以防万一就好了。对于自己的这番处理到底合不合适,我完全没有把握,我所考虑的仅仅是,如果没有在拉电闸上面花一些小心思的话,刚刚小偷就已经得手了吧。第二天,我赶紧去木匠店买来了圆木棒,从里面将其安装在邮件窗口上,防止人从这里进出。我记得,做这件事的时候我不知为何暗自高兴。从这以后家里再没有进过小偷,但我一肚子的怨气却一直无法得到消解。我的怨气不是针对小偷,而是反过来,针对的是那繁多的邮件,这已经是几十年来的情况了。
我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有邮件送到家里已经不再是一种喜悦,而变成一种痛苦了。我已经受够了那些直邮,受够了那些企业的宣传册子了,完全没有兴趣翻阅它们。我会习惯性地盖上“拒绝签收”的胶皮印章,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我明白不管做什么都是徒劳的时候,我开始放弃抵抗,觉得这是自作自受。即便如此,杂志之类的还好,别人寄来的书如果置之不理的话,我心里会过意不去。不管怎么说,打开包装后将包装作为可燃垃圾处理掉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所以在我心中,愧疚的情绪和无处宣泄的怒火就交织在一起。从几年前开始,我雇人每周三天来家里帮忙处理事务,让他在楼下的事务室帮我处理掉无须翻阅的邮件,只把需要我处理的私人信件和工作邀约相关的信件搬到二楼来。即便这样,只要有几天他不来,餐桌上的邮件(如今变成了传真)就会堆成金字塔一样,我只能缩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用餐。
近来我的态度变了。即便是熟人送给我的书,我也有权只在想读的时候选择其中有兴趣的来读。如果你去查阅宪法的话,一定有规定这项权利的条款吧。别人有求于我对我来说是一种喜悦,也是我的工作得以开展的来源,但是一旦超过限度就变成一种重负了。对于赠送给我的书,对于工作邀约,我从没有忘记感恩,但当其变成一种负担的时候,我为无法应承对方的好意而产生罪恶感的同时,也对造就了我的个人生活的现代多媒体的膨胀感到厌恶。这种心情好像是自己在摔跤场上为了避免被对方推出场外而努力坚持一样。虽然我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了将我推出场外而不断推我,但我清楚自己想要守护的是什么。简单来说,我想要守护的是让自己悠闲无为的时间。也许有人会说,那种东西想要多少有多少,但我没有这个自信。
不知不觉这顿牢骚发得有点儿夸张了。哎?楼下又传来哐当一声巨响。辛苦了,邮递员师傅!我对你们没有任何怨气。而且,跟电子邮件比起来,我更喜欢你们红色包装的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