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国民议会调查(1/1)
这段日子以来,我与外界几乎失去了联系,以至于我根本没有注意到时间的变化。时值3月中旬,但是还在下雪。莫斯汉农山谷改造中心海拔1 000米,天气很冷,几乎是滴水成冰。最不起眼的套头衫和长袖衫在这里都卖出了天价。但现在可不是犹豫不前的时候。几分钟后,我将在探视厅里迎来一场重要的会面。
我翘首以盼这一天的到来已经有3年多,他们终于来了,就在我面前。当然,我更希望在其他环境下和这些人碰面,毕竟我有那么多事情要揭露。但不管怎么样,他们确实来了。法国国民议会调查委员会主席奥利维尔·马莱克斯(共和党)和副主席娜塔莉亚·普兹莱夫(共和国前进党),同意长途跋涉6 000公里来听我的讲述。我明白,这件事非同小可。马莱克斯说:“美国人可没打算让我们轻松。他们拖了一个多月才批准这次探访。”
很快,我就看出这两位议员非常熟悉阿尔斯通案件。我不必费口舌讲解美国正在干涉欧洲大公司的内部事务,他们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两年半以前,马莱克斯参加了国民议会的主题为“阿尔斯通之后,会轮到谁?”的专题研讨会,但是这些讨论始终没有触及具体细节。例如,他们并不知道美国的调查是何时启动的,或者阿尔斯通如何通过谈判争取延期支付罚款。我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解答他们的各种问题,填补漏洞,理清时间线,并强调某些日期有貌似令人不安的巧合性。
两位议员同样介绍了他们的情况。前一天,他们已经在老熟人卡恩检察官的陪同下,在华盛顿与美国司法部国际关系主任进行了面谈。在成功处理阿尔斯通案件(当然还有我的案件)之后,检察官卡恩得到了提拔,如今他是美国《反海外腐败法》部门的负责人。两位议员自然而然地问起拒绝引渡我的事情,而国际关系主任则闭口不谈,只说他不了解我的案子。这当然不是真话。我知道法国大使和法国司法部都曾直接提醒他们注意我被关押的境遇,但我已经不在乎多一两个谎言。更有趣的是,两位议员还就美国司法部对柏珂龙的宽大处理提出了质疑。“卡恩告诉我,他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起诉柏珂龙。”马莱克斯说。又是一通谎言。只需看一眼阿尔斯通的认罪协议,就知道这不是事实。两位议员下定决心,等到阿尔斯通前首席执行官在法国国民议会宣誓做证时,他们一定要履行自己的职责,让他“吃点儿苦头”。后来他们也的确信守了这个承诺。
由于地处宾夕法尼亚州腹地的监狱里没有互联网,我只能通过零星的片段来追踪这次调查,信息来源只有家人寄给我的报刊文章。但是仅靠这些也足以了解情况。有篇报道的标题对事件进行了很好的概括,即2018年4月5日《世界报》的标题:“通用电气收购阿尔斯通:柏珂龙无法说服议员!”这话说得还算客气。在调查委员会最终报告的前言中,马莱克斯将阿尔斯通前首席执行官提出的论点驳斥得七零八落。他写道:“柏珂龙采取的辩护手段显然就是撒谎。2015年3月11日和4月1日,在法国国民议会经济事务委员会举行的两次听证会上,他均否认了出售能源业务与美国司法部的谈判之间有任何联系。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一结论是本次调查委员会的主要进展之一。”议员先生总结道:“罚款威胁是否曾对柏珂龙先生出售阿尔斯通的决策产生影响?关于这个问题,调查委员会的回答是肯定的。”
在法国国民议会的议员眼中,柏珂龙满嘴谎言。这给他造成了困扰吗?显然没有,在议员面前宣誓后,他声称他从未受到“任何人的施压或要挟,无论是美国人还是其他人”。随后,当被问及我的案件状况时,他(首次在公众面前)承认,我“在本案中从未谋求私利”。议员问他,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解雇我?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不给我赔偿金呢?他的答复令人瞠目结舌:“我一直没有机会切实地处理这个问题。”他说话的口气带着一种技术官僚特有的冷酷。他根本没有胆量“尽一切可能为我提供援助”。柏珂龙的厚颜无耻是没有下限的,而且他十分镇定。根据他的说法,所有怀疑他和通用电气交易合理性的人,都是在“含沙射影,中伤诽谤”。
多位证人在接受调查委员会询问时给出了与之矛盾的证言。前任经济部长蒙特伯格宣誓做证,声称他相信“柏珂龙先生受到了实质性的逼迫,曾有人威胁要逮捕他”。阿尔斯通的一位前任高管和蒙特伯格口径一致。皮埃尔·拉波特曾在专门负责电力输送的集团下属子公司阿尔斯通电网部担任法务总监,他向议员汇报了一件可疑的陈年旧事,“2013年,柏珂龙先生和卡尔先生会见过美国司法部的人。第二天我恰巧碰到了卡尔,他说他在机场打电话给两个儿子,称自己下次出行可能回不来了,因为美国司法部威胁说要逮捕他”。
议会调查期间,马莱克斯还透露了阿尔斯通和通用电气的交易中的一个不为人知的事实:两家公司在公关投入、资金配置和法律服务方面,出手可谓极其阔绰。为了这次交易,阿尔斯通聘请了十家律师事务所、两家银行顾问(罗斯柴尔德银行、美国银行美林证券)、两家公关公司(dg、阳狮集团)。通用电气方面则有三家银行顾问(瑞德集团、瑞士信贷和美国银行),聘请了公关公司汉威士和多家律师事务所。为了这次交易,阿尔斯通总共支付了262亿欧元的劳务费用,这简直是天文数字!不难想象,通用电气的花销必定也相去不远。马莱克斯在委员会报告的前言中提出了质疑:“在这种资源过度利用的情况下,国家和股东是否做出了知情、合理的决定呢?”报告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在巴黎,难道没有人反对这个决策吗?这样的巨额报酬是不是在以不容争议的方式确认他们的使命和任务呢?这难道不会对决策本身造成影响吗?”这话说得真是太好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出售阿尔斯通时反对声寥寥无几——沉默是“金”!
最后,委员会还指出了马克龙在本案中发挥的“暧昧”作用。2012年10月,他刚被任命为爱丽舍宫副秘书长,就径直去找阿尔斯通的顾问——罗斯柴尔德银行,他要求立刻进行保密调查。指令文件中如此写道:“评估股东变动对公司、法国工业和就业的利弊。”这份报告由马莱克斯负责撰写,其依据的是“关于股东变更参考的准确信息”。当时,恰逢持有阿尔斯通30股份的股东布依格打算出让股份。马莱克斯总结道,在那之后,“国家已经掌握了足够的信息,足以启动一项耗资299万欧元的研究。但他们居然认为继续采取行动、预测公司的未来是无用的。他们所做的仅仅是批准通用电气的收购”。很明显,马莱克斯相信,最早知道这次交易背后阴谋的是马克龙。
我无法判断马莱克斯的分析是否切中了要害。就我本人而言,我只是希望,法国总统马克龙能够写信给特朗普,要求他特赦我。对于这件事,我获知的信息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忽而,纳瓦里向我保证,马克龙已经这样做了。继而,又听说这个程序被放弃了。
我们在接待室会面时,马莱克斯承诺会去拜访法国驻美大使、法国总统外事顾问菲利普·埃蒂安,以问清此事目前的状况。马克龙将于2018年4月24日访问美国。自特朗普上任以来,马克龙是特朗普在美国境内会见的第一位外国元首。看来,这两个人(政治履历都不同寻常)是同声共气。说不准,或许我可以从中受益。我开始幻想:马克龙能不能成功争取到我的特赦?也许,我可以和他的行李一起被打包回国?心怀此愿,应该不算异想天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