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检察官(1/2)
事情就是这样的。在车里时,我还不愿相信这一切。那些早已是陈年旧事,和当下的利害毫无关系。但是现在,我却不得不面对现实。印度尼西亚的那个魔鬼案子——苏门答腊岛的塔拉罕发电站项目——又找到我头上了。2003年,这个发电站项目开始招标的时候,我还未到新加坡任职。当时是印度尼西亚项目招标初期,我们和丸红株式会社组成联合体,参与投标竞争。当时,阿尔斯通陷入了严重的财务困境,甚至濒临破产。这笔合同尽管看上去利润不高(118亿美元中只有6 000万属于阿尔斯通),但却具有很强的象征意义。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上的这座发电厂,虽说在世界上微不足道,但是它却能够提振公司的声望。
在美国联邦调查局的审讯室里,布卢姆向我透露了抓捕我的理由。我在等候检察官做进一步解释时,思绪回到了2003年,当时我们为拿下塔拉罕项目付出了太多心血。我无须感到羞耻:在这个时代,在某些国家,行贿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尽管表面上不被允许。而且我知道,阿尔斯通曾经求助于两个中间人。当然,他们不是我找的,但是我承认,我知道他们的存在。
我刚回忆起那段时光,门就打开了,在布卢姆的陪同下,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有35岁,又瘦又小,毫不掩饰自己的傲慢,我感觉他简直就像个暴发户。他用机关枪似的语速开始夸夸其谈:
“皮耶鲁齐先生,我是大卫·诺维克,康涅狄格州的联邦检察官,负责阿尔斯通,也就是您所在公司的案子。因行贿一事,我们已经向贵公司提起诉讼,而您正是因为此事接受质询。这次讯问由我负责。您被指控参与了在塔拉罕发电站项目中向一位印度尼西亚议员行贿。这属于向外国公职人员行贿,在美国《反海外腐败法》 [1] 的管辖范围之内。3年以来,我们一直在调查阿尔斯通在许多国家的行为。按美国法律规定,当时贵公司早已收到相关通知,却仍然违背承诺,自2010年起拒绝与美国司法部展开合作。阿尔斯通没有遵守任何一条承诺,一条都没有!”
他看上去很愤怒。我很想回答他:“我既不是阿尔斯通的首席执行官,也不是阿尔斯通的法务总监。诚然,我是一位管理者,但我既不是董事会成员,也不是执委会成员。我……”但那位检察官没给我留一点儿继续想的时间。
“皮耶鲁齐先生,我强烈建议您不要给您的公司打电话。我们希望您能为我们效力……”
刹那间,我的大脑全乱了。这位司法官员在要求我做什么呢?
“我们希望您能为我们效力……来对付阿尔斯通及其管理层。我们很清楚您在阿尔斯通的位置,也清楚您在塔拉罕项目中的位置。我们非常清楚,在和印度尼西亚的交易中,虽然您扮演的不是决策性角色,但是您了解一切。我们想要的,就是起诉阿尔斯通的最高领导层,尤其是阿尔斯通的首席执行官柏珂龙先生。因此,我们要求您不要告知他们您正在被质询。这就意味着您不能与他们取得联系,您要放弃聘用律师。您明白了吗?”
不,我不明白。但也可以说,我意识到他们正在开条件,正在策划一场交易。诺维克是在暗示我做他安插在我们公司内部的线人……此时的我还完全没有把时差倒过来,我已经24小时没有睡觉,还一直戴着手铐,铐在这根铁杠上,任由他们摆布。我到底需要明白什么?他一直含含糊糊,只是翻来覆去地命令我:“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但这对我来说根本就不可能。
正当他努力地让我保持沉默的时候,我仿佛又看到自己坐在阿尔斯通为高层管理人员举办的培训会上。那是我被捕前不久的事——生活有时就是这样讽刺,其中的内涵只有参与过的人才会懂。培训会的主题是关于我们这一行的法律风险。法务专家交给我们一张名片大小的纸片,上面写着一些电话号码——一旦我们被捕,就拨打这些电话。其中就有凯斯·卡尔的电话,他是我们集团的现任法务总监。法务专家在会上叮嘱我们,要随身带着这张小纸片。另外,如果我们不幸要面对法官或者警察,那也永远不要违反培训会上三令五申的两条原则:第一,什么都不要说;第二,给阿尔斯通的法务总监打电话,他会立即指派一名律师来到这位不幸的员工身边。这两条原则我牢牢记住了,而且我不会掉到那个检察官给我设的陷阱里去——那时我无论如何都坚信这一点。作为一名优秀的“战士”,我丝毫没有考虑这会让我付出怎样的代价,就执行起培训会上法务专家叮嘱我们的准则。我不能不通知我们的法务人员。
我向检察官解释:
“请您听清楚,我从未被逮捕过,我也不明白你们想要什么。所以,我要求你们允许我通知我的公司,以及法国领事馆。”
检察官神情坚定,朝一位探员打了个手势,此人把黑莓手机还给了我,手机在我被捕的时候就被没收了。我立刻试着联系集团法务总监卡尔。巴黎此时是凌晨5点,电话无人接听。但是,我最终联系上了蒂姆·库兰,他是阿尔斯通锅炉分部在美国的主管。我和他原本约定第二天在康涅狄格州的温莎见面。我向他简单陈述了一下情况。他非常吃惊:
“这事出在你身上,实在不可思议,简直荒唐。我们会立刻把你从那里解救出来的。我马上给总部打电话。”
库兰的话让我安心了一些。检察官出去后,两个探员开始搜身,并且对我手提箱内的物品登记造册。我仍有一次拨打电话的权利,因此犹豫着要不要给我的妻子克拉拉打个电话,但我放弃了这个念头。何必让她担心呢?那一刻我依然坚信,这不过是一场几个小时的纠纷,很快我就会恢复自由。诺维克表现得再怎么面目可憎也无济于事;他再怎么振振有词,说阿尔斯通正遭受着长达3年的反行贿调查,说集团对美国司法部的命令置之不理,说集团对各种质询充耳不闻,说集团装傻充愣……通通无济于事。这些我都不信。更准确地说,我也不想去信。我的信念足以刻碑为证:我毫无保留地相信,阿尔斯通会以最快的速度把我从这场危机中解救出来。我知道我可以相信我们的首席执行官。
在来纽约前的几个星期,我还和柏珂龙共进晚餐。他邀请我和几位在亚洲工作的集团领导,一起去新加坡参加一场盛大的招待会。招待会的地点是个传奇之地——滨海湾金沙娱乐城,这是新加坡最热门的酒店。这座酒店闻名遐迩。那是一座令人一见倾心的建筑,在57层有一个宏伟的露台,延展到海面之上,如同舰船上突出的船艏。集团法务总监卡尔也在场。这倒没什么新奇的。数年来,阿尔斯通在亚洲发展了大部分的能源业务,以至于柏珂龙正计划把集团总部的一部分搬迁到新加坡。2012年底,集团刚刚多租了一层楼,用来容纳来自巴黎的一部分员工,柏珂龙也频繁地来新加坡。于是集团里谣言四起,说首席执行官正在考虑将阿尔斯通的税务注册地址迁至此地(这是完全合法的)。确实,新加坡的税收政策非常吸引人(最高20,还没有算上税收减免),而且阿尔斯通新加坡分公司的负责人沃特·凡·韦尔士在2013年初开始考察这座城市,以求为柏珂龙找一处“行宫”。他造访了很多别墅。
老实说,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我算不上柏珂龙的亲信,尽管我们之间早已习惯了以“你”相称,但还是礼貌有加。来纽约前的一周,我还陪他去了一趟印度,会见信实工业集团的领导。信实工业集团是印度最大的私营联合大企业,归安巴尼家族所有。柏珂龙是个商人,也是个举世无双的谈判高手。他毫不犹豫地只身一人跑遍全世界,只为能够当面接触他的合伙人。有时他毫不妥协,甚至近乎粗鄙,但他也会通过花言巧语来讨好和吸引客户。在工作现场也能直接发号施令,不留情面。
在滨海湾金沙娱乐城的那场罕见的晚宴上,集团法务总监卡尔——柏珂龙的众多忠实拥趸之一,曾是我所在的能源部的法务主管,与我相识多年——走到我身边,敬了一杯酒后,他悄悄地说:
“弗雷德,你还记得塔拉罕的那场交易和美国人的调查吗?为了那次调查,我们也搞了个内部自查。”
“啊,那肯定记得。怎么了?”
“没什么。你肯定没什么好怕的。一场内部调查早就把你澄清了。不过有些员工有点儿麻烦。”
我当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尽管我感觉到有些奇怪,他竟然在鸡尾酒会上跟我提起这件事,我们以前从未谈过此事,即使是2010—2011年我在接受内部审计的时候也没有。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