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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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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

在白玉石阶上跪迎沈羲遥。我款款下拜,他亲手相扶。随他走进大殿之中,他回头顾我,我含笑应对。殿内满是王公贵族,肱骨大臣,后宫佳丽,属国使臣。他谈笑风生,我语笑嫣然。在所有人的眼中,眼前都是一对恩爱和谐的帝后,那般默契,那般相称。却只有我们自知,一切不过是水月镜花,毫不是内心真实之现。

待羲赫携了柔然公主进入殿堂之后,一室的喧哗安静下来。我定睛看去,目光却是落在了那个男子身上。他的脸上是笑的,好似幸福的笑容。只是这笑如同之前我与沈羲遥的笑一样,不过是做出的。

直到身边的典礼官拿出圣旨朗声念道:“兹有柔然公主南宫氏,澹钟翠美,含彰秀出。固能微范夙成,柔明自远,修明内湛,淑向外昭。是以选报名家,力效藩国。式光册典,俾叶鐆谋。联姻于大羲皇四子裕王沈羲赫,以示两国交好之诚心实意。望二人……”后面的话我没有再听下去,一双眼睛望向了下面那个女子。

这柔然公主果然貌美,丰容靓饰,光明殿宫,顾影徘徊,竦动左右。一室风华,多半被她占去。又因出身高贵,自有端雅的气质流露出来。

我心中一动,此女不愧为一国公主,确实配得上裕王沈羲赫。

之后的典仪礼制,总有两双目光不时落在我身上。一道决绝,一道深沉。而我只带着最动人,最娴雅,最端庄,最高贵的笑容,如同精致的皇家玩偶一般,观赏着庆典中别具柔然风情与大羲特色的各类表演,好像,很开心,很欣慰一般。

谁的叹息,低低在耳边响起,那叹息声中,一生的所有,皆化做过眼烟云。

不知何时我回了坤宁宫,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自己醉了,醉得彻底。只有依稀的印象,羲赫带了公主上前,我按祖制劝诫几句后又祝福,然后颁发了金印金册给柔然公主,如此礼成。柔然公主正式成为大羲的裕王妃,成为最尊贵的命妇之一,也成了我最羡慕的人。

我既出席的羲赫大婚,等于宣告皇后身体痊愈,后宫大权重新回到手上。怡妃无半点不愿,反而在请安时向我抱怨她不适合处理诸事,实在疲累,如今总算盼得我痊愈,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了。

之后连续三晚沈羲遥留宿坤宁宫,虽然我并未见他,他只是睡在后殿里,却向满宫证实了帝后和谐美满,所有关于那一日的传言全是虚言。

他要做戏我并不管,反正我对他冷淡他也不在意。眼下最重要的,是皓月。

若按她的罪责,即使死一百遍也不足惜。可我深知她不过是被人利用,我真正要除掉的是她背后的主使之人。同时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令她不顾从小到大的情谊屡次欲加害于我,要颠覆凌家

斑驳的墙壁、陈腐的稻草、呛人的气味、发出寒光的刑具,仅有一线天光透进来的阴森的牢房里,此刻空荡荡得,更令人觉得是九幽地府之中。

走到尽头,一个女子呆呆坐在腐烂的稻草上,白衣上沾满了令人作呕的黄褐颜色,周身也散发出呛人的臭气。她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早不复当初的乌黑顺滑,只如一蓬乱草一般。曾经秀美的面容从眼角到唇下添了一道狰狞的伤疤,看去直如夜叉般骇人。

我看着里面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当年府中那个单纯而无忧虑的皓月仿佛从眼前走来,欢笑着捧上一碟点心,喜滋滋道:“看月儿拿什么来了”一定会是我最喜欢的佛手酥,或者杨枝甘露。又仿佛初入宫时丢了簪子,她冒死也要为我从柳妃宫中取回,临去前温柔道:“小姐,月儿去去就回。”可转眼间,这个伴我护我两相依偎的皓月,亲手为我斟满毒酒,又言之凿凿颠倒事非加害于我。难道这后宫,真的是一个改变人心智性情,令人都变成魔鬼的地方么

“娘娘有话问她,你们给她梳洗一下,带去堂上吧。”蕙菊对随同而来的牢监道。

那人忙不迭地点头,嘱咐其他人带皓月去梳洗,又迎我进问话的前堂,这里到底干净许多,但墙上摆放的刑具在烛火中发出幽幽冷光,还有淡淡血腥味道挥之不散。

不久皓月换过一身衣服被押进来,手上脚上皆有镣铐。我示意让她坐下,又挥挥手对几个狱卒道:“本宫有话问她,你们在外面候着。”

几个狱卒面上露出犹豫之色,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道:“回娘娘,皇上嘱咐过要好生看顾娘娘安危,奴才们……”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喜子,淡淡道:“谅她也不会对本宫如何。你们下去吧。”

几人见我坚决,便道:“奴才们在门外候着,若有什么娘娘喊一声便可。”这才退下了。

“皓月,你可知自己犯下什么过错”我看着眼前一直垂着头的女子,冷冷道。

她抬一抬头,露出半张狰狞面孔,冷笑道:“我做错什么了还不是你陷害我。”

“这话可笑,本宫自认带你不薄,并未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当初在凌府,你喜欢的本宫一定先给你,入宫之后你倾慕皇上,本宫也想办法令你得宠,还教你技艺已博皇上欢心。你又为何要害我父亲,下毒杀我,还颠倒事非诬陷我与裕王”

皓月斜了我一眼,声如夜枭:“你与裕王本就有苟且,何须我诬陷至于害你,哼,”她眼里突然流下泪来:“若不是我知晓自己身世,自然还如傻瓜一样视你如神仙人物,死忠于你。”

“你的身世”我一愣,皓月是牙婆卖进府中的孤儿,只说是父母双亡的农家孩子,她又有和身世

“我本名崔映雪,是潘王崔世诚嫡女,当年你父亲诬陷我父囤兵八千密造弓弩又收买人心,有不臣之心,太后下旨追查,暗中却授意影卫暗杀。诚王府一夜之间燃起大火无人来救,门又从外锁死,阖府三百余口悉数丧命。谁不知太后与你父亲的关系,朝堂上根本就是凌相说一不二的局面。可怜我父亲为国尽忠一生,最后却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我一惊,诚王谋逆之事本朝确有,也确实是父亲去南粤为诚王贺寿时发现端倪,暗中调查后上奏皇帝太后,诚王见事情败露不愿受辱,先令王府一干人等全部饮下鸩酒,之后纵火自焚而亡。我那时还年幼,只听父亲唏嘘情状惨烈,他本意并非赶尽杀绝,只想诚王交出兵权以保小皇帝皇位安稳。

皓月冷哼道:“我本有与你不相上下的身份,本可锦衣玉食无忧一生,或者入宫为妃皇上也会重视,却因你父亲的缘故沦为奴婢,低贱至极。即使成为妃嫔,也毫无靠山不被重视,活的委屈!”她一根血淋淋的手指指向我:“你说,我该不该恨凌家,该不该将仇报在你身上”

我平静地看着她,只觉她近乎癫狂地要挣开镣铐,哭喊道:“我本是县主之尊,凭什么给你做了丫鬟,凭什么做一个小小的贵人,凭什么要仰人鼻息生活”

我见她控制不住情绪,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实在不忍再看,小喜子猛地敲了她后颈,皓月软软倒了下去。蕙菊从一边水缸中舀起一瓢水浇在她身上,皓月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我疑惑道:“你对自己的幼年有印象”

皓月摇摇头:“那么小的记忆怎么会有。”

我笑道:“那你如何说自己是诚王女”

皓月“咻”地掀起衣裳,满是血痂汗渍的发黑的躯体上,在左乳下有一个花形的胎记。她得意笑道:“这便是证明。”

我皱起眉看着她,“是谁告诉你这便是证明的”

“是惠妃。”皓月道:“当初我在御花园哭泣被她遇到,后来几次来看我,闲时说些故事,有一次就说到诚王。”皓月抹抹眼睛道:“她父亲曾与诚王并肩作战,也去贺过诚王得女,听乳母说小县主身上有桃花胎记十分特别。之后感慨诚王被凌相所害,王府上下全被诛杀,不然以诚王尊贵,如今中宫怕是那小县主的呢。”

“所以你就信了”我质问道:“就凭一个毫无依据的胎记,你就认定了自己是诚王嫡女,就认定了我父亲害了你全家,就认定了要报仇你连一点证据也不找,就凭她几句话就相信了”

皓月别过脸去:“这样的胎记特别,哪是人人都有的。惠妃还说诚王府那么大,肯定有密道能逃脱,没准儿一双儿女逃了,死的不过是李代桃僵的下人之子。隐姓埋名过一生也不错,只是可惜了家仇。”

“所以你就认为自己便是那有可能逃跑的小县主”我冷冷笑道:“诚王府有没有密道我不清楚,只知当时钦差称皇上感念诚王功绩有赏赐,诚王府一干人等齐聚正殿不会有假。皇帝确实赐了诚王一等公,嫡子世袭,嫡女为诚慧县主,但同时又下旨斥责诚王拥兵自重阖族赐死。诚王挣扎被影卫制服,他没办法才令族人饮下鸩酒,自己却在目睹惨状后癫狂,发疯时打翻了烛台引起大火。影卫一一确认都已伏法后才离开。所以何来小县主逃跑之说。”我紧紧盯着她闪躲的眼睛:“而你就凭惠妃几句瞎话认定了自己是诚王之女诚王之女身上是否有胎记你又与谁确认过诚王府旧人还是接生婆婆何况你也说,诚王府大火却无人来救,影卫清点人数一个不差,小县主又如何能逃脱的过”

皓月不敢看我灼灼目光,将脸转向一边。我上前一步扳过她的脸,令她直视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当初牙婆说的很清楚,你是陇川人,父母务农为生却因病去世,刘管家是陇川人才收你做义女,你也才能做我的贴身丫鬟,才能随我入宫并成为妃嫔。可你却恩将仇报,不仅害死我父亲,还杀了刘管家,又要诬陷我!”我越说心中累积许久的怨恨爆发得越厉害,连声音都带了颤抖:“你身边的雪儿是惠妃安插的眼线,你身上有什么她会不知道她编个故事你就信了,难道我们多年的情谊,凌府与刘管家对你的养育之恩你就忘了”我摇着头,眼泪忍不住掉下来:“皓月啊皓月,你真是愧对了我们对你的一番真心!”

我转身不再看她不可置信的面目,背身道:“罢了,只怪我凌雪薇眼瞎了,还好,今日便可做个了断了。”

我说着手一挥,蕙菊上前高声道:“皇上有旨,月贵人以下犯上意图不轨,但念在多年侍奉有功,特赐酒一杯,留全尸。”

皓月身子一震,仓皇地欲抓住我的裙角。我退一步侧头看她:“你还有什么想说”

她面上终于露出害怕的神色,带了呜咽的声音求道:“娘娘,臣妾愿说出一切,还请娘娘留臣妾一条命吧!”

我摇摇头:“你要说的,本宫早知道了。至于留你性命,在你害死我父亲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不可能放过你。”我说着拿起酒壶丢在她面前:“既然你认为自己的诚慧县主,那么就把当年该喝的酒喝了吧。”

皓月连连后退,看那酒壶如同看到洪水猛兽一般不住摇头。我朝小喜子使了个眼神,他一把拎起皓月掰开她的嘴将那酒灌了进去。

皓月脸色煞白,想吐却吐不出,片刻后她捂住肚子眼神绝望而哀怨。她看着我,唇角淌下一道血迹,她张了张嘴,更多的血涌出来。可我却从她的口型看出,她最后说的两个字是“小姐……”

“小姐”,曾几何时,她温柔软糯的声音念着这两个字不时响在耳边。

“小姐,皓月谢小姐赐名。”

“小姐,皓月愿一生陪伴在小姐身边,绝无二心。”

“小姐,皓月做了杨枝甘露,你尝一尝。”

“小姐,天这么暗还看书,小心伤了眼睛。”

“小姐,风这么大,我关窗了啊!”

“小姐,皓月要陪小姐进宫,这样小姐就不会寂寞了。”

“小姐,皓月去为您取回簪子。”

“小姐,皓月成为美人,对不起您。”

回到坤宁宫后我只觉得疲惫不堪,吩咐蕙菊向沈羲遥复命,晚膳再来唤我。这一觉初初睡得不安稳,梦见幼年与皓月相伴的时光,无忧无虑,她端了一盏杨枝甘露走来要递给我,可转眼变成一条毒蛇,她从小小的身姿变成牢狱中的模样,用带了血的狰狞的面容恶狠狠看向我,说出恶毒的话语。就在我几乎从梦中惊醒时,有人轻轻环抱住了我,令我微微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还有淡淡清香,那般熟悉好似梦中的向往。我只觉得温暖舒心,所有噩梦皆不见,只沉醉在那温柔乡中。

醒来时天光已暗,落日的余晖映在窗上,给一对和合二仙纱屏添上暧昧的橘色光彩。

我只觉得浑身舒畅,唤来小宫女伺候梳洗。蕙菊选了一套家常碧水色泼墨远山八幅裙为我穿上,一边为我梳头一边道:“皇上方才来看过娘娘,临走时说明日是裕王妃归省之日,会来向娘娘请安,望娘娘准备一二。”

我点点头,却被她的话引起一点心惊。

“你说皇上来过,什么时候”我戴上一对银色流苏耳环,问道。

“娘娘睡着时,皇上进来待了一会儿才走的。”蕙菊拿起一套银簪在我发髻上比一比,又放下。

我随手取过一根长簪戴上,“不过是用晚膳,简单就好。你去准备准备,到时留裕王妃午膳。”

蕙菊点点头道:“娘娘,李芳苓来了。”

李芳苓便是昔日的李家小姐,皇帝的李常在,如今的莳花局里一个管事。

“带她去西侧殿吧,一起用晚膳。你把本宫备下的东西拿来。”我套上银色短褂,慢慢走了出去。

西侧殿里不过八菜一汤,也不是什么珍稀美味,但胜在滋味雕工。李管事跪在地上,见我进来,将头埋得更低。

我在上首坐了,笑吟吟请她起来,又看座。她十分惶恐不敢受,奈何推辞不过,只好战兢兢坐下,不敢看我。

我舀了一碗酸笋火腿汤给她,温和道:“漃漻薵蓼,蔓草芳苓。李管事人如其名,芳苓芳苓,确实是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她忙起身,“谢娘娘谬赞,奴婢做的不过是份内之事。”

“你这份内可是救了本宫一命。”我指指面前座位:“本宫没什么好谢,只能略备薄酒表示心意。”

“奴婢不敢当!”她又欲跪地磕头。

蕙菊一把将她扶起按在座位上,盈盈笑道:“娘娘让你坐,就坐吧,这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说罢也为我舀了一碗,我想也许李管事心有顾虑,便先喝了起来。

慢慢地,李管事也放松下来,也能与我与蕙菊玩笑几句。说到当年失宠获罪,她竟并无半点怨恨,只是云淡风轻地笑道:“当年只怪自己不懂事,想着自己是商贾之家第一个选进宫的妃嫔,皇上又接连召幸,便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想想,即使当时皇上不处置奴婢,那些妃子又怎会看我得宠得意,反而去了浣衣局还留了命下来。”

她端起一盏梨花醉慢慢饮一口,面颊已染上淡淡绯色,略有醉意道:“奴婢在浣衣局、莳花局这么多年看下来,宠爱虽好,不过是云烟,总有散尽的时候。反而平平淡淡的日子才是真。”

她的眼角晶亮:“如今真是后悔,若是当年没争得要入宫,如今怕也找了个良人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了。”

她说着眼泪止不住流下来,“若没入宫,还能伴在父母膝下,哪会像今日这样寂寞无依,对着花草孤老一生。”她是真醉了,全不顾这些话在宫中多么不合适,可又有谁有她的胆量,将每个深宫女子内心的秘密吐露出来呢。

“李管事醉了,”我温柔道:“本宫送你归家可好”

“家”她扬起一双醉意朦胧的眼睛,朦胧水汽下一双眸子波光迷离:“我还有家吗我的家在哪里啊……”说罢趴在桌上,一樽酒翻倒淌下淋漓酒水,滴滴答答好似此刻我脸上的泪水。

是啊,家在哪里啊……

这皇宫是我的家吗可它也是众多妃嫔的家,勾心斗角经营算计,冷冰冰的虚情假意,又如何能称作家

凌府是我的家吗可父亲仙逝母亲长居江南,大哥一家如今住在里面。我一个嫁出去的女儿,那里又何尝是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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