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蛛丝(上)(2/2)
鼻子里嗅着安静清甜的气味,心也跟着静了下来——凤仪殿里常年燃着沉水香,如今还没点香,但骨子里都透了几分味道。
顾太后久久没发话叫起,方皇后也不可能僭越,行昭便稳稳地屈膝立在下头。
死里逃生的滋味都尝过了,这点小打小闹,行昭还不放在心上。
“你送过去的天麻吃着还好,可是国舅爷年前时候送来的”顾太后明摆着折腾行昭,自矜笑着回方皇后将才的话,话音一落,便接着又道:“那哀家还得省着吃了,今年怕是没有西北老林那么好的天麻贡上来了。”
方皇后心头一滞,脊梁挺得笔直,眼神落在殿下还曲着膝的行昭身上,再转头回顾太后,抿嘴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方将军在外征战,难不成梁提督和顾守备就不会给母后在西北老林寻好天麻了”口里接着说:“天麻是温补,母后您千万记着要日日都吃,否则停一日就跟没吃一个模样。偏头痛吃天麻最管用,老人家记性不那么好了,吃天麻也有用。”
这是在说顾太后忘叫行昭起来是因为年纪老了,记性不好...
行昭腿在打颤了,听方皇后的话,忍了笑。
顾太后轻笑一声,没接话了,拿手指了指殿下的行昭:“温阳县主起了吧,赐坐儿。”又笑着和身侧的姑姑说话:“前一回见温阳县主是在正月初五那天,今儿个一见觉着又长高了些。等先临安侯夫人的除服礼成,再领进宫瞧一瞧的时候,估摸着就长成了个大姑娘了!”
方皇后神色如常,顾氏这个人从下头一步一步爬上来,向来话里有话,绵里藏针,说好听点是含蓄,说难听了就是阴毒。
责备个小娘子不好好在家守孝,倒住到宫里来,至于这样麻烦吗
行昭正襟危坐着,眼神定在那尊双耳玉色白釉花斛上,两耳不闻窗外事,神情低落又显得没了生机。
“臣妾心里头也忧心得很啊。若是都到了除服礼,行昭脸上的那道疤还没消下去,可该怎么办才好啊!”方皇后接过话头,将门出身,向来一招定胜负,不耐烦这样推诿着打话里官司。
眉角稍稍往上挑了挑,口里说:“初一、十五的时候,总也不见应邑和中宁进来问安了,连您前两天不舒坦,她们两个也像销声匿迹了似的,可是家里出了事儿”
行昭进宫当晚,就将满儿招出的话儿一五一十都给方皇后说了,大家都不是蠢人,前后一联系,哪里还不晓得这是使了什么样的招数!
没待顾太后后言,方皇后轻轻往前探了身,轻笑着似是再同顾太后商量:“卫国公世子去了怕是有一年了吧应邑一个人住在公主府里头孤孤单单的,历朝来可都没有公主守寡的!守一年,再细细选一年,到第三年,就该将亲事提上台面了。臣妾是做嫂嫂的都记挂着,想来母后心里也有了杆秤吧”
顾太后神色一凛,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方皇后几眼,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不急...”顾太后缓缓把眼神从方皇后脸上移开,口里幽幽说着,“温阳县主还在下头听着呢,方家没教过皇后言礼行止”
一个没落人家出来的破落户谈言礼行止
方皇后心头又鄙夷又想笑,胞妹的枉死和这母女两脱不了干系,手上沾的血还没洗干净,还有脸和她谈什么眼里行止!
“方家出身草莽,又以军功起家,教出的女儿都是直来直去,不懂那些弯弯绕,臣女的母亲是这样,皇后娘娘自然也是这样...”方皇后还没来得及说话,行昭却轻轻出声,神色激动,眼神里却带着些惶恐与害怕,边说边怯怯抬起头来,左脸上的疤已经结痂了,不大不小的一片在脸上,让顾太后心头一虚。
“行昭——”方皇后出声打断,眼里有不赞同,外甥女还小,冲锋在前的有她就够了,不需要再加上一个。又转首向顾太后笑道:“小娘子年纪小,又刚丧母,记得以前臣妾养着小九的时候,她也是冲在前头回护着臣妾...”
顾太后不想看行昭脸上的那道疤,今儿个过来不就是想来瞧瞧这温阳县主有多大的能耐,如今看下来她姨母的半点心机和手腕是没学到——既沉不住气又还说话细声细气,畏畏缩缩。
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这活脱脱的,又是一个方福。
顾太后放了心来,终于如同长辈一样轻轻摇摇头,带着宽纵和慈爱,边起身往外走,边笑着说:“温阳县主还小嘛。皇后你是姨母,你好好带着,缺什么要什么,直管开口,宫里没有的,咱们就去外头找。”
方皇后亲身将顾太后送到了凤仪殿外的宫道上,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行昭在凳子上坐得笔直,面上的恐惧与畏缩尽数褪去,明显是在思索着什么。
行昭见方皇后回来,轻声说道:“应邑长公主为什么逼死母亲还不是因为临安侯夫人的那个位子。父为妻服齐衰礼是常理,可大周的公卿哪里还老老实实地守着春秋的礼制过再加上太夫人健在,临安侯至多服百日丧,之后要干什么呢自然是迎娶继室进门,时间紧着呢...”行昭微微一顿,眼神从那尊花斛上移开,带着揭开谜团一样的神色,喃喃道来:“可顾太后却说不急...”
方皇后心头一惊,唤过林公公,冷声吩咐道:“...派人盯紧应邑长公主府!”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