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2)
年轻的时候,他以为什么都可以赌,也输得起,权衡的起,可是年纪渐大,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假如这年轻人今日来要挟的是十六年前的程彰,他的头颅早已经挂到了辕门之外。不过他来的时机太好,程彰这些年早已经修炼的慈悲不少。
“无论大皇子有何要求,本将军都答应他!”
他垂下头,目光停留在那块飞鹰玉佩上。
七月初的大朝会上,从来鲜少在朝堂之上发言的程彰出列向魏帝崔瑀进言:“启奏陛下,微臣昨日出城去铁匠营回来,在路边碰上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内中一人病重,直言乃是当年去楚国为质的大皇子。只是微臣多年不曾见过大皇子,只认出他身上所佩小印,便将人带回了府里。此刻他就在宫门口,微臣不知该如何是好,特向陛下请旨。”
他话音未落,整个朝堂便跟炸了锅一般,议论纷纷,更有些朝臣明知此刻大皇子还在宫门口,已经悄悄朝着门口张望。
崔瑀万没料到此事会由程彰提起来。
他坐直了身子追问:“崔卿可看的真切那印真不会错皇儿幼年时候与朕颇有几分相似,也不知道长大之后是何等模样。”对于去国十六年的皇长子,崔瑀还是有几分愧疚的。
当年元后病重,二皇子才四岁,唯有皇长子半大不小,北境突厥人压境,蜀国与魏国向来不对付,已经接二连三的在边境挑衅,就连楚国也蠢蠢欲动,大有趁势吞并魏国之意。
崔瑀接到秘报,蜀国与楚国似有联手之意,当时唯有各个击破,万般无奈之下与朝臣商议,又听取了执掌幽州的程彰谏言,这才将皇长子送往楚国为质。
程彰道:“微臣见到的那人瘦的皮包骨头,一身病容,实不能从中瞧出面相。恐怕等调养过来才能瞧出来是否与陛下容貌相似。”
“快宣!快宣!”
崔瑀身子前倾,连连催促黄门宣旨。
文官的最前面,站着一身黄色朝服的太子崔昊。他生的与其母有几分相似,眉目秾丽,肤色白皙。自打听到崔晋私自离开楚国的消息之后,他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睡过安稳觉了。
假如当年皇长子不曾出使楚国为质,如今的太子这位是不是根本就轮不到他
许多个晚上他从梦中惊醒,都忍不住在想这个问题。
现在,那个人回来了。
他紧握了手中的笏板,与众朝臣一样向着太极殿门口张望,甚至还身后站着的朝臣感叹:“大皇兄总算回来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过得一刻钟,殿门口终于传来小黄门的声音:“大皇子晋见陛下!”
然后,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之中,终于有一道身影立在了太极殿的门口。
站在队尾的一名言官猛然瞧见一张形似骷髅的脸,不由“啊”的惊呼出声,随即立刻捂住了嘴巴。而他身边瞧见这张脸的其余官员也跟见到鬼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内心只剩惊骇。
站在殿门口的皇长子崔晋形销骨立,手中还拄着一个树枝修成的拐杖,似乎风吹就倒。——那还是见程彰之前谢羽淘气,特意给他削的。
他当时只是看着小丫头手指翻飞,拿着她那把曾经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锋利无匹的匕首忙活了半天,嘴里嘀嘀咕咕:“……会哭的孩子有奶喝!殿下就拄着这拐棍进金銮殿,到时候扔了棍子往御前一趴就开哭,扯开了嗓子哭。要是喊几声,父皇啊儿臣差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了您最后一面了……那效果就更好了。”她自己想象下崔晋的哭法,不由嘿嘿直乐。
潘良觉得她这主意不靠谱:“我家殿下男儿有泪不轻弹,怎么能在御前失仪呢”
谢羽却道:“潘叔你真是一点也不开窍!是御前的仪态重要啊,还是大殿下见到父亲情难自禁更重要把儿子送走十六年不闻不问,大殿下也就这么一个想头,叶落归根,还不趁着没踏进棺材之前可劲造,让皇帝陛下好好心疼心疼,难道还要高风亮节的说,啊没事儿子这些年在楚国过的挺好的,吃的好穿的暖,都快乐不思蜀了……撒谎也得看看现实啊。”她手在崔晋身上远远比划了一下:“你家大殿下这是在楚国吃的好穿的暖乐不思蜀的模样吗”
潘良:“殿下面前……怎么能乱说呢”这口无遮拦的丫头,连“棺材”都出来了。满嘴的歪理,但好像……又好有道理的样子。
崔晋似乎并不曾因谢羽大胆放肆的话而生气,唇边还难得浮现一丝笑意,被潘良捕捉到,不由便问:“那殿下要是哭不出来呢”
他可从来没见过殿下垂泪……想都想不出!
谢羽奇道:“没听过哭灵的都是他人灵前,哭自己的冤枉你当灵前跪着嚎啕大哭的就全是孝子了殿下到时候要是在御前哭不出来,就可劲想自己的伤心事。越伤心越想,眼泪自然就下来了。当然要是不好意思扯开了嗓子哭,那就气噎难言,觉得时候到了,直接晕倒完事。反正瞧着殿下这副样子,能独个儿踏进金殿,都不容易了。”
潘良再次领教了这丫头的百无禁忌,恨不得将自己的膝盖献上,总觉得再由着她胡说八道下去……还不知道她还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眼下,崔晋的目光在朝臣们各种惊骇诧异的面上扫了一圈,拄着拐杖稳稳的迈开了步子踏入了太极殿。他脑子里竟然不合时宜的响起阿羽那丫头满嘴的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