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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睡觉也睡不安生。没多久,听到窗外远处传来喧嚣,似乎是聚义厅里的会议散了,大家各自回房歇息。武松没睡深,一下就醒了,接下来还有件推不得的事。
翻身睁眼,眼睛一花,赶紧一骨碌坐起来。斜侧里的椅子上,歪着个缃黄色纤细窈窕好身段儿,陪着他呢。
“你……”
潘小园有句话在心里憋了好久,见他好不容易补个觉,不忍心吵他醒来。这时候连忙起身。
“二哥,有句话,你对我实说。”
武松马上紧张戒备起来。她的语气少有的严肃沉重。上一次她敢用这语气对他说话,是质问他到底是黑是白,那句话让他整整怀疑了三天三夜的人生。
但他还是表面上装作没事的样儿,弯腰系鞋,一边道:“我又不是撒谎的人。”
“好,那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不该往外跑,是不是该乖乖的待在房里,绣花纳鞋底子”
这是方才李应对她的温馨劝诫。他说,大事交给他们男人家定夺便好,她一个小娘子,要守自己的本分。
话问出口,突然心里有些砰砰跳,盯着他看。若是武松也稍微流露出一点“是”的意思,那她在梁山,就没有任何可信任的后盾了。
武松还不知道她在柴进那里受到的待遇,乍一听这问话,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口答道:“住在梁山,不就是图个率性,你若是喜欢绣花纳鞋底子,还有人拦你不成”
“我若是不喜欢呢”
武松彻底不理解,看了她一眼,“不爱做自然就不做,谁耐烦平白给自己找气受!”
简直是鸡同鸭讲,他当然有资本说这大话!潘小园有点急,方才的憋屈劲儿涌上来,鼻子顷刻间又有点酸了。
赶紧掩饰住,换个问法:“那依你所见,像我这样,抛头露面的往三关上跑,是不是……给你丢脸”
武松站起身来。她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抬起来。他高大魁梧,窗外的光被他挡住大半,房间一下子暗淡起来,好像提前喻示了什么不如意的征兆。
武松却没察觉她的言外之意,系上红搭膊,漫不经心地答:“你要是出去惹是生非,跟人喝酒打架,那当然是给我丢脸。”话说出来,才觉得有点不符合面前这人的特性,抬头瞟一眼她的细胳膊细腰,又有点迷惑:“难道你出去跟人喝酒打架了还打输了”
在他的逻辑里,打架当然不丢脸,打输了才丢脸。行,这很武松。
潘小园觉得他简直是装傻,气得一咬牙,耐不住他一脸无辜,只得放弃转弯抹角,直接问:“若我到柴大官人那里胡乱指点江山,插手他们男人的事务,算不算给你丢脸!”
一句话说完,挑眉看他,语气中有些不服输的劲儿,却马上又囔了鼻子。
武松这才明白,挽着袖口抚平,头也不抬,回敬一句:“柴大官人最初,是谁给你引见的”
好像正是他武松。潘小园忽然没话了,怔怔看着他双眼,好像迷路的夜旅人,突然看到云层里闪出的一颗星。
武松开窍也快,把她的话前后一串,大致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心里一叹气。对面这个看似平平凡凡的小娘子,跟他呛过噎过吵过闹过,心里面不安分出了花样儿,她不怕他手里的刀,不怕野外的蛇,她扎着裙子,用半个时辰跑了二十里路。他见识过她的眼界,和她的那么一点儿小本事——居然还都是他不会的。
但这些,旁人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在乎。他武松就从来懒得在乎别人的看法,更别说扭转别人的态度——那是宋大哥的长项。对于他自己来说,从小到大,要解决什么问题,要赢得别人的尊重,最干脆利落的就是用拳头,尤其是在梁山这种地方。
可是她这件事,横竖不像是拳头能解决得了的。
武松也没脾气,低头看看面前人,虽然表面上沉得住气,但腮边有点鼓起来,小嘴微微嘟着,又自己抿成一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受气包的味道,还真是头一次见她这样。
他忽然笑一笑,抄起腰刀系上,跟她说:“要不要散心去断金亭,看我打架去。”
潘小园睁大眼睛,思路一下子被他带歪了:“你——打架”
武松开门,阳光洒进来。他看了看太阳,笑道:“跟人约的校场,不去丢脸。”
断金亭位于半山悬崖之畔,四面水帘交卷,周围花压朱阑,风光秀美,是水泊梁山的一个紧要去处。当年晁盖等七人火并王伦,接管梁山,就是在这亭子里做下的血案。因此断金亭还具有特殊的革命教育意义,每一位新上山的兄弟伙伴,都会被带来这里瞻仰一番,上一堂生动的历史课。
如今断金亭被赋予了新的使命。随着梁山人众增加,亭子前面一块小空场被清出来,供各位英雄比武校艺之用——当然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点到为止。
江湖好汉约定比武,表面上都说是增进兄弟情谊,其实暗中还有两个意思:一是若有什么事情争执不下,则用拳头说话,当着众人的面评理。譬如孔明和孔亮,两个孪生兄弟,都是火爆脾气。有一天忽然孔亮喝大了,说老子凭什么当弟弟,不就是当初从娘胎里晚出来些时刻么,再说稳婆记岔了也是很有可能的。叫了你二十多年大哥,也忒亏了些!从今天起,你得管我叫哥哥,让我也过一回哥哥瘾。
孔明呢,哥哥当惯了,自然不肯让步。两人揪着打架,一堆人起哄,拉架的也有,趁乱掺和一脚的也有。宋江赶过来喝止,说你俩成何体统,要打,就去断金亭校场,堂堂正正一对一,在众人的见证下决一雌雄,赢的那个永远当哥哥。
这件事轰动了半个梁山,当天看热闹的人山人海。孔家兄弟武功不分伯仲,打了足足半个时辰,最后孔明一棍把孔亮戳翻在地,负责裁判的裴宣数了十下,孔亮起不来;于是宣布孔明得胜,保住了哥哥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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