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八洞天(14)(1/2)
此诗乃宋朝无名氏所作。依他这等说,顽如瞽瞍为什生舜,圣如尧舜为什生不肖的丹朱、商均凶如伯鲧为什生禹养志的曾参又何以生不能养志的曾元不知瞽瞍原是个极古道的人。假如今日人情恶薄,势利起于家庭,见儿子一旦富贵,便十分欣喜。偏是他全不看富贵在眼里,恁你儿子做了驸马,做了宰相,又即日要做皇帝了,他只是要焚之杀之而后快。直待自己回心转意,方才罢休。此老殊非今人可及,如何说他是顽父若论丹朱、商均,也都是能顺父命的孝子。诚以近世人情而论,即使一父之子,分授些少家产,尚要争多竞少。偏是他两个的父亲,把天大基业不肯传与儿子,白白地让与别人,他两个并无片言。所以《书经》云:“虞宾在位”是赞丹朱之让;《中庸》云:“子孙保之”,是赞商均之贤。如何说他是不肖又如伯鲧也是勤劳王事的良臣。从来治水最是难事,况尧时洪水,尤不易治,非有凿山开道、驱神役鬼的神通,怎生治得所以大禹号为神禹。然伯鲧治了九年,神禹也治了八年。伯鲧只以京师为重,故从太原、岳阳治起,神禹却以河源为先,故从积石、龙门治起。究竟《书经禹贡》上说:“既修太原,至于岳阳”,也不过因鲧之功而修之;《礼记祭法》以死勤事则祀之。夏人郊鲧而宗禹。伯鲧载在祀典,如何把他列于四凶之中,与共工、兜、有苗一例看至于曾参养曾皙,曾元养曾参,皆是依着父亲性度。曾皙春风沂水,童冠与游,是个乐群爱众、性喜阔绰的。故曾参进酒肉,必请所与,必曰有余。曾参却省身守约,战战兢兢,是个性喜收敛、不要儿子过费的。故曾元进酒肉,不请所与,不曰有余。安见曾参养志,曾元便不是养志者今人不察,只道好人反生顽子,顽父倒有佳儿,遂疑为善无益,作恶不妨。
如今待在下说一个孝还生孝、逆还生逆的报应,与众位听。
话说明朝正德年间,南直常州府无锡县,有一个人姓晏名敖,字乐川。其父晏慕云,赘在石家为婿,妻子石氏,只生得晏敖一个。晏敖的外祖石佳贞,家道殷富,曾纳个冠带儒士的札付,自称老爹。只因年老无子,把晏敖当做儿子一般看待,延师读书,巴不得他做个秀才。到得晏敖十八岁时,正要出来考童生,争奈晏慕云夫妇相继而亡,晏敖在新丧之际,不便应考;石佳贞要紧他入泮,竟把他姓了石,改名石敖,认为己子,买嘱廪生,朦胧保结,又替他夤缘贿赂,竟匿丧进了学。到送学之日,居然花红鼓吹,乘马到家。亲友都背地里讥笑,佳贞却在家中设宴庆喜。哪知惹恼了石家一个人,乃是佳贞的族侄石正宗。他怪佳贞不立侄儿为嗣,反把外甥为嗣,便将晏敖匿丧事情具呈学师,要他申宪查究。晏敖着了急,忙叫外祖破些钞,在学师处说明了,又把些财帛买住石正宗,方得无事。是年佳贞即定下一个方家的女儿与晏敖为妻,也就乘丧姻,一年之内,便生下一子,取名奇郎。正是:
合着《孟子》两句,笑话被人传说:
不能三年之丧,而缌小功之察。
晏敖入泮、姻、生子,都在制中。如此灭伦丧理,纵使有文才也算文人无行,不足取了。何况他的文理又甚不济,两年之后,遇着宗师岁考,竟考在末等了。一时好事的把《四书》成句做歇后语,嘲他道:
小人之德满腹包,焕乎其有没分毫。
优优大哉人代出,下士一位君自招。
晏敖虽考了末等,幸亏六年未满,止于降社。到得下次岁考,石佳贞又费些银子,替他央个要紧分上,致意宗师,方得附在三等之末,复了前程。
你道外祖待他如此恩深,若论为人后者为之子,他既背了自己爹娘,合应承奉石家香火了,哪知从来背本忘亲之人,未有能感恩报德的,所谓“自家骨肉尚如此,何况他人隔一枝。”他见石佳贞年老,便起个不良之心,想道:“外祖死后,石家族人必要与我争论,不若乘外祖存日,取了些东西,早早开交。”遂和妻子方氏商议,暗暗窃取外祖赀财,置买了些田产,典下一所房屋,凡一应动用家伙俱已完备。忽然一日,撇了外祖,领了方氏并奇郎,搬去自己住了。石佳贞那时不由不恼,便奔到学里去告了一张忤逆呈子。学师即差学役拘唤晏敖来问,晏敖许了学役的相谢,就央他去学师处祢缝停当,又去赔了外祖的礼。石佳贞到底心慈,见他来赔礼,也就不和他计较了。到得事完之后,学役索谢,晏敖竟拔短不与,学役怀恨在心。过了两年,时值荒旱,县官与学师都到祈雨坛中行香,就于坛前施官粥赈济饥民。此时石佳贞家道已渐消乏,又得了风癫之症,日逐在街坊闲撞。那日戴了一顶破巾,穿了一件破道袍,走到施粥所在,分开众人,大声叫道:“让我石老爹来吃粥。”不提防知县在坛前瞧见了,回顾学师道:“此人好奇怪,既自称老爹,怎到这里来吃粥”学师未及回答,学役早跪上前禀道:“此人叫做石佳贞,曾为冠带儒士,故自称老爹。乃是本学生员石敖的父亲。”知县惊讶道:“这一发奇怪了,儿子既是秀才,如何叫父亲出来吃官粥他儿子如今可还在么”学役道:“现在。”知县又问道:“那秀才家事何如”学役道:“他有屋有田,家事丰足。只因与父亲分居已久,故此各不相顾。”知县听罢。勃然变色,对学师道:“这等学生,岂可容他在学里!当申参学宪,立行革黜为是!”学师唯唯领命。这消息早有人传与晏敖知道。晏敖十分着急,连忙央人去止住学中参文。一面恳求本族几个姓晏的秀才出来,到县里具公呈,备言:“石敖本姓晏,石佳贞乃其外祖,幼虽承嗣,今已归宗。”并将佳贞患病风癫之故说明,又寻个分上去与知县讲了。知县方才批准呈词,免其申参。正是:
逃晏归石,逃石归晏。
推班出色,任从其便。
晏敖此番事完之后,所许众族人酬仪虽不曾赖,却都把铜银当做好银哄骗众人。原来晏敖有一件毛病,家中虽富,最喜使铜,又最会倾换铜银,人都叫他做“晏寡铜”。正是:
做人既无人气,使银亦无银意。
假锭何异纸钱,阳世如逢鬼魅。
过了半年,石佳贞患病死了。晏敖不唯不替他治丧,并不替他服孝,只恁石正宗料理后事。到开吊时,只将几两铜银,封作奠金送去。正宗怒极,等丧事毕后,便具词告县,说晏敖今日既不为嗣父丧服,当年何不为本生父母守制因并称前年曾有首他匿丧入泮的呈词在学中可证。这知县已晓得晏敖是可笑的人,看了石正宗状词,即行文到学里去查。那些学役,谁肯替他隐瞒,竟撺掇学师将石正宗的原首呈送县。知县临审之时,再拘晏家族人来问,这些族人因晏敖前日把铜银骗了他,没一个喜欢的,便都禀说:“晏敖当日制中入泮是有的,但出嗣在先,归宗在后。”知县道:“本生父母死,则曰出嗣;及至嗣父死,又曰归宗。今日既以归宗为是,当正昔年匿丧之罪了。”晏敖再三求宽,知县不理,竟具文申宪。学院依律批断:“仰学除名。”正是:
青衿不把真金使,“寡铜”仍作白童身。
自此晏敖与石家断绝往来,却不想晏慕云夫妇的灵柩,向俱权厝在石家的坟堂屋里,今被石正宗发将出来,撇在荒郊。晏敖没奈何,只得将二柩移往晏家祖坟上。一向晏敖以出嗣石家,自己祖坟的地粮并不纳一厘,都是长房大兄晏子开独任,今欲把两柩葬在祖坟,恐晏子开要他分任坟粮,便只说是权时掩埋,不日将择地迁葬。那晏子开是个好人,更不将坟粮分派与他,恁他拣坟上隙地埋葬两柩。晏敖便自己择了一日,也不相闻族人,也不请地师点穴,只唤几个工匠到坟上来,胡乱指一块空地,叫掘将下去。哪知掘下只二尺来深,便掘着了一片大石。众工匠道:“这里掘不下,须另掘别处。”晏敖吝惜工费,竟不肯另掘,便将两柩葬在石上。那石片又高低不等,两柩葬得一高一低,父柩在低处,母柩在高处,好像上马石一般,有几句口号为证:
父赘于石,母产于石。生既以石为依,死亦以石为息,高石葬母,低石葬父。为什妻高于夫想因入赘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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