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世界之外 No.197 - No.2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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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和齐阿姨又各自加班,我爸发短信让我去抽屉里拿钱,晚上带小林帆出去吃饭。
我家楼下正好新开了一家饭馆,名字起得特有气势,叫“洲际大酒店”,进门前不整整领子都不好意思往里迈。这个转角的位置十分神奇,自打我十年前搬进这里,那个临街店面大概换过十几个门面了,从美容美发到洗浴中心,从夜总会再到各式大酒店……
关键是不管开啥都开不起来,不出半年准倒闭。
我市的美食街缺乏创新一精一神,别的地方什么东西火了,我市就能毫无节制地遍地开花。张国荣和袁咏仪的那部《满汉全席》火了,我市遍地“满汉楼”;小笼包传入北方,我市遍地“开封灌汤包”;更不用提后来的“水煮鱼”了。不过,拜楼下这个流动性极强的铺面所赐,不管市面上流行什么,我都能等到一个不怕死的新老板来开一家同样的店。
“跟风跟到死”这种现象反复了几次,餐饮业痛定思痛,再也不敢乱上新菜式了,终于又都恢复到了“富豪海鲜大酒家”这种吹牛皮不上税的传统模式。
我穿戴好帽子围巾,带着小林帆下楼,问他是想要吃“肯德基”还是“洲际大酒店”,没想到他坚定地摇头,说自己想去街角买个“土家族掉渣儿烧饼”吃。
哦,对了,今年我们这里最流行的是这个用四方牛皮纸袋包装的“土家族掉渣儿烧饼”,又一代新食品以小窗口的形式星火燎原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逐渐了解了小林帆的性格:只要他喜欢上了某种食物,他就会执着地一直吃,吃到闻其名而色变为止。比如虾,比如掉渣儿烧饼。
“洲际大酒店有竹筒虾,你不想吃吗”
林帆迅速地陷入了天人交战中。
“要不我们先去买掉渣儿烧饼,然后再去饭店点竹筒虾,好不好,姐姐”
他眼睛闪亮地抬头看我。
我知道,现在我就是他的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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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得很少。竹筒虾大部分都留给了小林帆,自己就着虎皮尖椒和椒盐里脊吃了半碗米饭。
“姐姐给你!”
小林帆发现了我的异状,大义凛然地从竹筒里面拿出两串虾递过来,虽然这样做的时候表情甚是不舍。
“姐姐不饿,”我摇摇头,“本来就想少吃点儿。”
“为什么呀”
“哪儿那么多为什么,吃不下呀。”
“是想要减肥吗”
我被噎了一下。
“没有啊,”我摇摇头,“你个小屁孩儿从哪儿听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是我同桌说她要减肥的。”小林帆咬着大虾从竹签子上撸下来,含糊不清地说,“她可胖了呢,我们都不乐意跟她坐同桌,要被挤死了。”
“她才多大啊就减肥,”我不忿,“你看看,你们把一个不到十岁的少女逼成什么样了。”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小林帆委屈地拔高声音,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说起他们班级的事情,“我每天都跟她说让她给我让出点儿地方,让她别把零食渣儿掉得满地都是,她从来没搭理过我!还笑我矮!”
我喜欢看这个小男孩急着解释的样子,他渐渐开始把我当亲姐姐了,说话越来越随便,再也不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躲在一边埋头吃虾的小猫了。
“好吧,既然她不在乎你们怎么说她,怎么又忽然要减肥了”我追问。
“我们要举办广播操大赛,排队列的时候,体育委员把她和其他几个特别胖的男生挑出来了,让他们不要上场了。因为她喜欢体育委员,哈哈哈哈哈哈,所以当场就哭了。”
最后一句的“因为所以哈哈哈哈”被小林帆这个还没有被青春期击中的晚熟孩子随随便便地说出来,我仿佛听见了小胖妞玻璃心咔嚓碎掉的声音。
“女为悦己者容嘛,这句话你知道吗”
小林帆整张脸都埋进了掉渣儿烧饼的袋子中,我只看到一个牛皮纸袋对我摇了摇头。
你不懂吧,我就知道你不懂。
我懂。
我把碗往前面一推,一口都不想再吃了。
从饭店出来,我们俩去了附近的副食品商店买冰糖葫芦吃。本来想在回来的路上就一起吃掉的,可冬天夜晚的风真是烈啊,我用围巾把整个脑袋都蒙上了,根本没办法露出嘴巴,又帮小林帆也围了个严实,只留一双眼睛眨啊眨,像个小木乃伊。
终于跑进了楼道里,我赶紧把围巾扯了下来,上面早就因为我呼吸的水汽都结了冰,越围着越冷。
“好了好了,可以吃冰糖葫芦了。”我把林帆的围巾也摘下来。
“姐姐,我觉得你真好。”
在张嘴咬第一口糖葫芦之前,小林帆眨巴眨巴眼睛讨好地说。
“因为掉渣儿饼、竹筒虾和冰糖葫芦吗还是因为你又没考好”
林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两级两级地往楼上跑,把糖屑撒得满围巾都是。
“不是,我是说实话,”他想了想,用了一个对三年级男生来说有点儿高级的词汇,“有感而发。”
我笑了:“那你觉得姐姐哪里好”
林帆陷入了让我难堪的沉思,我不由得开口诱导他以挽回面子:“你觉得姐姐好看吗”
我也就只敢问问他了,处在食物链底端的我还能欺负谁呢
“好看啊!”他张口就来。
“好好回答我!”
“真的!姐姐最美。”他大眼睛扑闪扑闪地说。
“哪儿美”
我忽然有点儿期待他的答案。
“……心灵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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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帆在家里乖乖做作业的时候,我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发呆。
我也没有觉得心情多么不好。我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无论做什么都像是丢了魂儿。
我把身上的衣服都换成了家居服,然后拎着那件红色的依恋小熊研究,为什么就是不好看呢这也是还不错的牌子啊,为什么就没有别人的好看呢牛仔裤倒是可以理解,我怕冷,在里面套了两条厚秋裤呢,每天费了吃奶的劲儿穿进去就已经不错了,哪里还指望它能像凌翔茜的裤子一样松松垮垮地有型。
我的视线无意中落在衣柜玻璃的反光上,于是爬过去仔细端详起自己来。
不看脸,不看脸。
我最终发现了自己穿依恋小熊毛衣不好看的原因:我上身实在不瘦,手臂虽然细,可后背还是有肉的,这毛衣本来就不是宽松款式的,套在身上既不显胸也不显瘦,里面再穿件衬衫,就更加显得虎背熊腰了。
我怜惜地将它叠起来。你死在衣柜里吧,再见了。
紧接着,我不可避免地看起了脸:虽然没她漂亮,但也算是五官端正啊,而且不怎么长痘痘,就是有点儿粗糙。是不是面霜不适合我是吧,每次擦完后脸上都油油的,怎么可能好看呢
这也是个问题。
我看得太过入神,以至于我爸回家后推开我的房门,看到的就是他女儿跪坐在地上,把脸贴近大衣柜玻璃的奇怪姿态。
“你……你这是要干吗”他问。
我没有回答,而是盯着我爸的脸问道:“爸,为什么有人可以不穿秋裤呢”
我爸特别惹人喜爱的一点就是,他从来不会像我妈一样疑心病很重。这种情况下,我妈必然会咬定主题不放松,一拧眉毛呵斥我:“是我问你现在在干吗,别人穿不穿秋裤关你什么事儿你照镜子干吗”
而我爸则会温和地顺着我转移话题:“不穿秋裤可能是不怕冷吧,很多老外因为常年锻炼,又喜欢吃肉蛋奶类,所以体格比我们好,冬天还只穿短裤呢。”
不光转移话题,而且还能扯很远。
我摇摇头:“我是说跟我一样大的,女生,比我还瘦呢。”
我爸略微思考了一会儿:“臭美吧。”
对嘛,怎么可能不冷呢我深以为然。
“但有没有可能是,她坐着私家车上学,车上有暖气,进到教学楼里,也有暖气,比家里还暖和,所以不用穿呢”我爸提出令人信服的假设。
凌翔茜一看就是很有钱的样子,应该是的吧,嗯。不过……
“体育课、课间操和周一早上升旗,还是要在外面站很久的啊!”我争辩道。
“忍一忍不就过去了嘛。”我爸和颜悦色地反驳道。
对哦,上怎么可能有没有代价的事情!
“或者有可能她穿的是很薄的那种红外线保暖内衣,就是电视购物上经常卖的,什么南极人啊、逆时针啊……”
我眼前一亮。对啊,谁规定必须穿这种厚重的秋裤的我小时候穿的还是我奶奶给我做的背带花棉裤呢,现在不也淘汰了吗科技在进步,人类在发展啊!
“爸,谢谢你!”我笑逐颜开。
我爸和我妈的显著区别暴露无遗。他都没问问我问这些问题到底是为了个啥,就笑笑说别坐在地上,地上凉——然后关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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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问题就是怎么能绕开我妈这颗大地雷了。
我必须让我妈陪我去买衣服。我属虎,现在都十七了,但还没有自己去买过一次衣服。我市的三大著名服装批发市场我从来没去过,因为我妈说我们班里那些周末结伴叽叽喳喳地去淘发卡、指甲油和小裙子的女生“都不正经”。
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性而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一直是我妈的拿手好戏。
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没钱。我爸每天给我二十块零花钱,用来坐公交和买中午饭,我每天大概能剩下十块钱,但是每当我需要花大钱的时候一翻口袋,就会发现它们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话说回来,除周末外,每天十块,即使攒一个月,也买不了几件好看的衣服吧
所以我还是得说服我妈。
让她陪我到处逛逛倒不难,但是要无比小心地掩饰自己的真正意图,否则我会死得很惨。
我妈从不吝惜在我身上花钱,但是我指的是吃快餐、买书、学才艺、上课外补习班,至于衣服和能拿出手的玩具,呵呵,免谈。
用她的话说,我花钱不是为了让你不学好的。
她认为,女孩子开始注重发型和打扮是不学好——也就是早恋——的重要苗头,所以我至今还梳着半长不短的男生头。
其实她说得倒也没错啦……
我心中忐忑,开始在床上翻来覆去。
脑海中一会儿是凌翔茜微微仰头看着楚天阔的侧影,一会儿又是文潇潇扶扶眼镜秀气地说“嗯,你加油”的样子。
我要怎么才能让我妈妈明白,我既不是看到校花的美丽而妄图东施效颦,也不是为了勾引一个压根儿没开窍的男生而去买衣服、去减肥、去变漂亮的。
即使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开窍,我也希望能他一眼看到我的变化,但真的不是,至少不仅仅是为了这些具体而狭隘的理由。
我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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