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真堪惜(2/2)
她自己摸了摸,“是什么你拿镜子来我看。”
他到她梳妆台前取了手执镜来,她撑起身子接过去,江心镜的镜面打磨得又光又亮,一点细微的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眼角下有个小小的黑点,揉了揉,照旧在那里。她嗳了一声,“是痣嚜,新发出来的。”说完愁上眉梢,“我阿娘说眼睛下面长痣不好,将来命苦,整天要流眼泪。”
他也听过这传闻,却并不信那些,因笑道,“那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胡思乱想,命好不好哪里是看这个!你嫁个好郎君,我待你好,以后不上堂子里去,也不会往家里接偏房。守着你过一辈子,你就是最有福的将军夫人,还怕什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将来的事谁说得清楚。”
绡纱的窗户,没有放帘子,屋里的动静像灯下的皮影,微微朦胧,但又真实清晰。
“舅爷,您都看见了”乳娘抄着手站在桐树下,脸上带着胜利后的轻松欢愉。
容与仍然一副淡然的样子,一切看在眼里,痛得心里出血,找不到恰当的表情来展现他的失望和愤怒。他瞥了秀一眼,“你不进去通传,为的就是让我撞见他们恩爱缠绵”
秀并不否认,她事先倒没料到布暖和蓝笙有这样的举动,不曾想竟然歪打正着。她暗里念了一千遍的佛号,菩萨保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下子他该死心了吧!既然到了这一步,天赐的良机,断不能错过!她垂眼道,“舅爷莫怪罪,奴婢不敢使心眼子给舅爷添堵。只因着小姐委实病得厉害,蓝将军来了便亲自在里头照料,也吩咐了不许打搅的……奴婢没想到舅爷今儿还会来,奴婢当您往后都不再踏足载止了呢!”她顿了顿,又是个做小伏低的模样,含笑道,“不用奴婢说,舅爷是最明白不过的。我们小姐到底孩子心性,对谁都好。和人处,恨不得把心剜出来给人家。其实她未必懂得什么是真爱,也或者会把喜欢当成爱,这是年轻人的通病。昨儿想留舅爷,闹得这样式,今儿转手就忘了。蓝将军一来,还是这副腻人的腔调。您瞧,您真犯不上和她计较,她心智还没长开,就是个半大孩子。”
他后悔,早知道就不来了,怪自己还撒不开手。如今积糊得就像个女人,夜里想了千条路,醒来照旧卖豆腐。他告诫过自己要结束的,可不知怎么冒出个念头来,怕她昨天受了凉要作病,就算是最后一次,再看一眼便好。念头一旦生成,于是无论如何都克制不住了。所幸国丧期间辍朝,他恨不得飞到集贤坊来。谁知到了这里,正好赶上这样一出好戏。
秀两下里计较,她是吃斋念佛的,原不该打诳语。不过到了这生死关头,也顾不得那几年道行了。她这么做是为了布暖,也是为了他。他们甥舅再纠缠下去没有好结局,横竖落个玉石俱焚。不如这会子就拗断,痛作痛,痛过一阵子,时候长了也就好了。
她打定了主意继续加油添醋,“真不好意思的,大白天也不自省。我们做下人的早就见怪不怪了,可叫舅爷看见了总归不大像话。”她笑了笑,“舅爷可要到前厅坐会子还叫香浓给你煎茶,喝过了一转,蓝将军大概也出来了。”
容与人是呆怔的,他可以不相信乳娘的话,却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和蓝笙已经到了这步,还来和他粘缠不清,难道自己成了她的猎物吗他是她用来证明自己魅力的工具把他这个道德的捍卫者玩弄于股掌之间,让她很有成就感么
他感到彻骨的寒冷,檐角的铁马叮咚。他抬头看,云翳都压将下来,天沉沉罩在头顶上,叫人不得伸张。
“我这两日要往河东府募兵,这一去有些日子。本想同她道别,如今看来也不必了。”他转过身,素白的斗篷划出利落的弧度,边走边道,“你传不传话且瞧着办吧!她母亲明后日要来长安,若是她执意不回将军府,也叫她自己同她母亲去说,我一概不管。”
秀没跟上去,前院的大门碰得震天响,隔了好久她方回过神来。夫人要来长安,见他们迁出了沈府定是要生疑的。若追问起来,这件事岂非瞒不下去么!况且知闲又怀恨在心,若经她的嘴泄露出来,不知要歪曲成个什么样子!她两难了,六公子果然是能人,简单几句话就让她不得不去通禀。万幸的是他要往河东去了,又有了这番误会。就算再相见,凭他两个的别扭个性,一时也不用愁。
蓝笙是贵公子出身,照料起人来倒一板一眼。伺候着布暖吃药漱口,见她睡安稳了,停留了一阵才不得不往衙门里去。临走交代了话,若有什么只管让布谷去寻他。又喋喋嘱咐叫/床前别离人,唯恐她要喝水没人照应,弄得她们这些仆婢都像吃干饭的似的。
好容易送走了他,转眼也近晌午了。秀心里担着事,这里那里的打点过来,隔会儿进去看她,她已经坐起身了。
“可好了”她去摸她的额头,汗涔涔的生凉,烧都褪尽了。
她唔了声,“蓝笙走了么”
秀道是,踯躅片刻问她,“前头舅爷来了,你可知道”
她愕然了一瞬,挣扎着便要下胡床。急急朝外探看着,“他来了现在人呢”
秀忙大呼冤孽,忙拦下她道,“你快安生些,早就走了,这会子追出去也晚了。”作好作歹劝住了才把布夫人要来长安的消息告诉她,复牵扯出了容与要离京募兵的事,再探她意思,她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给我打水来。”她冷着脸,心里惶骇着。但愿他没有察觉什么,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见她,好好的怎么突然要离京呢莫不是秀同他说了什么她隔着窗望外头,只一眼心便凉透了。果然是天要亡她,她的性命看来要断送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