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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山登绝顶我为峰(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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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仕指尖冰凉,心中如坠深渊,却见天帝广袖一挥,叮地将什么东西掷到离他不远处:“孙仕!给他!”

孙仕稳住心神,俯身捧起那一对金铜铸成的钥匙,往御案后走去。当他的手触到温润的黄花梨木柜时,心底突然恢复了平静。仿佛回到二十七年前那个夜晚,从光明走向黑暗,从黑暗走向光明,当在临界的一点踏出脚步,那种令人身心战栗的快感如电流般击中全身,而后,涌起一片无边无际的寂静。

他稳稳地将钥匙插入锁洞,锁钥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自柜中取出了一个翡翠盘龙的扁长玉盒,又用另一把钥匙打开了上面的金锁,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卷金章封印的诏书,呈到夜天凌面前。

夜天凌抬手接过,指下微微用力,封印应手碎裂。他抬手一抖,金帛开展,龙纹朱墨,赫然是一道早已拟好的传位诏书:

“朕闻生死者物之大归,修短者人之常分,圣人达理,古无所逃。朕以寡德,祗承天命,励精理道,勤劳邦国,夙夜惟寅,罔敢自逸。焦劳成疾,弥国不廖,言念亲贤,可付国事。四皇子凌天钟睿哲,神授莫奇,仁孝厚德,深肖朕躬。朕之知子,无愧天下,必能嗣膺大业。中外庶僚,亦悉心辅翼,将相协力,共佐乃君……”

夜天凌面上始终毫无情绪,诏书在他指间缓缓收起:“多谢父皇。”他冷冷道,“‘深肖朕躬’,儿臣想必没有让父皇失望。”

天帝看着眼前冷然酷似自己年轻时的面容,慢慢道:“不错,你确实是朕的儿子中最像朕的一个。”话音落地,他身子摇摇欲坠,脸色青白如死,突然猛地一晃,便往后倒去。

孙仕疾步抢上前去将他扶住,大叫道:“陛下!”

天帝张了张嘴,却什么也再说不出来,只睁眼瞪视着上方精雕细琢的朱梁画栋,嘴角居然一分分强牵出僵硬的笑容。

不知来自何处的风穿入大殿,扬起帷幕深深。

没有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刻,他究竟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审视着这座宏伟雄壮的大正宫,在这座他耗尽一生心血的宫殿中,他是否得到了真正想要的一切……

御医奉召赶来,清和殿中乱成一片。

首辅重臣中,凤衍自然比卫宗平早到一步。御医跪在地上颤声道:“陛下之病症,乃是上气不足,脉络空虚,因虚而致淤热,积累已久。今夜忽逢触动,引发风阳,此时邪侵五脏,故肌肤不仁,口舌难言,更有神志不清之兆,臣等无能,仅可挽救一二,实在难以恢复如常……”

夜天凌凝视着已然力尽神危的天帝,那苍老与脆弱在他无情无绪的眼中化作一片漠然寂冷。

片刻之后,清和殿中传出天帝退位诏书,着凌王即皇帝位,入主大正宫。天帝称太上皇,移居福明宫休养。

中书令凤衍及内侍省监孙仕一同对外宣旨,孙仕念完圣旨扑地痛哭。卫宗平等一干重臣尚在震惊中未曾回神,御林军统领方卓前跨一步,扬衣抚剑,叩拜凌王。

凤衍及大学士苏意、杨让等人也正襟叩首,拥立新帝。

卫宗平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这意味着上万禁军早已落入凌王掌控,除了凤家之外,向来中立的苏氏门阀也公然表明立场,支持凌王。

殿外束甲林立、兵戈整齐的御林禁卫随着方卓等的动作同时俯拜,次第而下的殿阶前,金甲遍地,层层渐远,如一片汹涌金潮转瞬覆盖了整个清和殿,近万名将士山呼万岁,响彻云霄。

御林禁军入大正宫,只拜天子。

卫宗平等眼见此景,大势所趋,此时难以抗争,无奈之下只得俯首称臣。

夜天凌独自站在龙阶尽头,举目远望。

月华渐远,即将破晓,东方天边骤然大亮,一颗天星当空跃起,那不可一世的光芒万丈夺目,凌照九天。

天幕之上众星失色,月影苍白,纷纷在这绝冷的光芒下黯然,唯有一颗奇异的亮星,静静存在于天际,它和那孤星离得那样近,却丝毫不曾被它的凌厉光芒掩盖。

星镇紫微,万宇天清。

黎明将至,大正宫中叛乱初平,含光宫悄然潜入了几个黑衣人。

即便半夜被异变惊醒,在所有消息尽被封锁之时心急如焚,殷皇后依旧保持着高贵庄重的仪容。宫装典丽,繁复有序,云鬓凤钗一丝不乱,映着明丽的灯火华美慑人。

含光宫不知何时早已被禁军封锁,包括皇后在内的所有人等皆无法迈出一步,外人更是不得擅入其中。

然而殷皇后看到出现在寝宫内的几个黑衣人却未有丝毫惊骇,只因这些人原本便是殷家重金豢养的死士,此时正是用到他们的一刻。

为首的黑衣人跪在殷皇后面前低声道:“凌王挟持陛下篡夺皇位,大正宫已落入他们掌控。湛王殿下大军现在齐州境内,即刻便将赶到天都,娘娘不宜留在此处,请速随我等出宫!”

殷皇后自凤椅上站起来:“陛下现在何处”

“陛下重病昏迷,不知人事。凤衍等借机矫旨颁下传位诏书,将陛下移居福明宫,御林禁军层层把守,任何人等不得入见。”

殷皇后嘴唇微颤,她抬头往福明宫的方向遥遥看去,伫立许久,却终于一个字也没说,决然转身。

几个黑衣人迅速与含光宫偏门处陷入昏迷的御林禁卫交换了服饰,护送殷皇后鸾驾往太华门而去。一路上遇到巡逻,见都是御林禁卫,虽不知就里,却也无人贸然阻拦。

殷皇后掌管后宫多年,早在宫中安插下不少亲信,此时太华门已有人接应,万无一失。

岂料未至太华门,忽然前面橐橐靴声震地,两队禁卫迅速拦住去路,将殷皇后鸾驾挡住。殷皇后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玉手一扬,掀起珠帘喝道:“何人大胆,竟敢阻拦本宫去路!”

却见禁卫之前,同样一乘鎏金宝顶垂绛色罗帷的肩舆停了下来,珠帘微启,旁边侍女伸手搀了里面女子步出。

牡丹宫装,云带婉约,轻轻一移莲步,温水般柔静的人。苏淑妃缓缓往前走了几步,柔声问道:“夜深风凉,请问皇后娘娘要去何处”

殷皇后冷下面容:“本宫之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过问”

苏淑妃微微一笑:“太华门已然重兵把守,娘娘若要出宫,怕是有些不便,还请回宫歇息吧。”

殷皇后又惊又怒,不想平日温婉柔顺的苏淑妃会有此能耐控制了后宫,猛地自鸾舆中站了起来:“我倒没想到你有这番手段,说什么不争,原来往常那些温柔清高都是装出来的!”

苏淑妃不慌不忙抬头看向殷皇后,宫灯丽影下她秀丽的面容隐约如画,宁静而淡雅,不着一丝微澜。

早在多年前孝贞皇后执掌后宫之时,天帝身边嫔妃无数,恩宠无常,唯有两个女人在孝贞皇后的打压之下始终荣宠不衰,一个是后来的殷皇后,另一个,便是苏淑妃。

若无三分心机手腕,一个女子如何能在这宫廷中始终立足不败皇族深宫本就是权位支配下女人的战场,暗处的血,深处的刀,一分分将单纯与软弱连骨带肉地剔除,看得见的永远都是一片千娇百媚、争奇斗艳。熬不过的花落人亡,几人知晓,几人怜惜

苏淑妃并没有因殷皇后的怒斥而气恼,只是淡淡道:“我可以不为自己争,但我的澈儿不能白白牺牲。”

殷皇后道:“若是为了澈王,殷、苏两家好歹也有姻亲之名,你竟助他人谋逆夺位,如何对得起陛下”

苏淑妃柔眸轻抬,唇角祭出丝冷笑:“若不是那联姻,澈儿岂会一心求战若不是殷家,澈儿又岂会丧命战场娘娘又哪里是为了陛下陛下心意早定,亲笔拟旨传位凌王,是我亲眼所见,何来谋逆夺位之说”

她难得言辞锋锐,几句话下来,殷皇后竟被问得无言以对,半晌后怒道:“凌王乃是柔然那个狐媚子所生,陛下怎会将大位传给他你休要蒙骗本宫!”

苏淑妃仔细看着殷皇后高贵的脸庞,多少年来她一直是这个样子,艳光夺目,傲气逼人,无论何时也不屈尊半分。也正是如此,她才成了天帝所需要的那个女人。

当年天帝为了打压外戚凤氏,平衡势力,一方面封卫家女儿为太子妃,一方面专宠那时的殷妃,任她在后宫与皇后针锋相对,几有同辉之势。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时的殷家,何尝又不就是当年的凤家

苏淑妃想至此处,倒是感慨万千,对殷皇后道:“我何必蒙骗你其实你我都明白,这几十年来,我们同样爱上了一个并不爱自己的男人,只是我唯愿到死也顺着他的心意,而你想从他那儿要的东西,太多了。”她说完此话,不欲再做停留,吩咐禁卫:“送娘娘回宫。”转身走向鸾舆。

听着别人说出真相,往往比自己知道的更加可怕。冰凉的珠帘,握在殷皇后的手中情不自禁地颤抖,玉声碎响,刺手生疼。

此时的她,竟莫名想起多少年前的一个夜晚,那个英姿勃发的男子绾起她秀发的一刻,珠帘玉户如桂宫,牡丹香醉,人比花娇,情深若海。

如今人已暮年,争斗一生,究竟所求何事她站在这繁华宫影的深处,一天月落星稀,韶华已远,余生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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